第五课：残雪断桥（08）
        杀人之心，人皆有之。如果某人有了随便杀人的本事，而又没有任何被惩罚的顾忌，他每天闲着手不杀人，那才叫怪。我虽然对屠夫很畏惧，但是越是自己害怕的人，越能给自己勇气。以前的人血馒头不就是包治百病吗？现在是没有人做这个买卖了，但还有吃胎盘的，我怀疑他们主要是为了补胆气，不是补血气。还有吃毛鸡蛋的，我从来不认为他们只是为了出风头。

        屠夫说他以前是很窝囊的一个人，虽然干着屠宰的活，但那是为了谋生糊口，因为除了屠宰他没有别的本事，但是出了厂子，他是不敢动刀子的，鸡鸭鱼肉都买已经宰好除血的净肉，家里闹耗子，也得老婆出面才能请神出门。我怀疑他有点夸大其词。因为他自己交代是蹲了几次看守所，最后被怀疑有暴力倾向，但是又没钱到精神病院疗养，所以才到互助会找门路。因为这里可以讲价。

        他蹲看守所，是因为拿刀砍人。因为企业改制搞私有化，时机不对，效益不好，被厂里安排去门市柜台卖肉，屠宰他是轻车熟路，俗话“庖丁解牛、游刃有余”，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但是面对顾客如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案板上的肉都变成老板包里的钞票，他就一窍不通了。挨骂是免不了的，但架不住成天挨骂，来回挨骂，不仅主管骂，还有顾客骂，终于忍不住。

        一个带着大粗金链的光头来买肉馅，选好肉上称然后现场绞成馅，然后又说不要的，今天胃不舒服，饺子不吃了。胃不舒服早说嘛，馅已经绞好，买回去下顿吃可行啊。顾客不满意了，说他妈废话真多，拿起肉馅甩他脸上。屠夫拎着刀从柜台跳过去，众人赶忙拉开，光头落荒而逃。主管回头破口大骂，屠夫把刀狠狠劈在肉案上，主管更是恼羞成怒，就说有本事他妈你把我剁了。屠夫也不含糊，拔下刀冲着那头就甩了过去。主管吓得都忘了躲，眼看那刀就插到了面前猪头上。屠夫说：“就这么远，要不咱再来一次，我要扎不准另外一只眼，我把自己的手砍了。”

        人被逼急了，保不准出什么事。主管就是混口饭吃，说犯不着跟浑人计较，也不再说有本事你把我剁了的话。但屠夫明白，他这是怕了。这事也让屠夫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能太窝囊，否则别人就认为你应该窝囊。后来再遇到无理取闹的人，他照样拍板子抡刀子，你想投诉就投诉，反正大不了不干，这份工资也致不了富。但刀子抡多了，难免有脱手，有一次差点把一个什么长的太太给吓傻了，领导为了交叉，就做他思想工作，去蹲了几天看守所，出来后官复原职，号称胡一刀，胡闹全靠一把刀。

        我问他百步穿杨的本事是从哪里学的，他说那次是碰巧，只是晓得不要冲人扔，不管砸到什么，大不了赔点钱，不料歪打正着。我问他如果主管当真让他再来一次怎么办，他说要放现在，可能会忍气吞声认怂，但是当时想的是，如果他敢挑事，就当真再来一次，但会故意打偏，直接把那小子废了。

        屠夫说：“其实人都会犯浑，不犯浑才不正常。为什么说打打杀杀，打和杀其实是一回事。文人有文杀，武人有武杀，刀笔从下无幸鬼，唾沫星子淹死人。”屠夫还说:“人和人只是职业的区别，没有本性的区别。谁还不是攒着杀人的心，怀里揣着一把刀。打架的时候，全看什么东西趁手。当官的用权，种地的用锹，工地上捡砖头，医学生用毒药。”

        我问他为什么懂得这么多，还来这个地方受这份洋罪？屠夫说，因为不知道自己哪天就耍脱了，来这里也只是碰碰运气。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碰运气，是碰耍脱的运气，还是耍不脱的运气。

        我给他讲了老胡的故事，但是对替我背黑锅的环节做了修饰。屠夫说，这就是文杀，老胡显然是被逼而死，是别人借他的手把他自己杀死了。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因为就在几天前，有人说在网上翻到一个帖子，看发帖人的昵称有老胡一贯的风格，但发帖风格却和大家熟知的老胡大相迥异，所以发出来让大家自辨真伪。帖子的标题叫《当秋风吹毁了风景，秋风自己就成了风景》，很有诗意的标题，但内容却一点也不诗意。

        开篇是很长的一段自述，涉及常年遭受压制的委屈和不满，“多年以来，本人受到的伤害，皆源于某些当权者对权力的愚弄，本人所见的污垢，皆源于某些上等人对规则的蹂躏。众所周知的，就因为得罪了一个人，不愿意成为受其摆布的小丑，就要承受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其中很多事实的描述，也有明确知晓的，也有曾经耳闻的，也有过去被辟过谣的，现在又给了大家“温故而知新”的机会，也可以借此将过去的故事做一个合乎逻辑的串联。

        随后是对美女及其利益体系的简析，很多人的名字是直接挂在图表中的。最后还有一个仿写的护身符：“要当头，抓紧床头一本书；上刀山，下火海，不如人前摆一摆；大雪小雪又一年，灶王爷爷赶上天；都是好儿郎，敕令一张接一张。”文字很粗陋，但是如果没有亲历，你不知道指什么。美女姓舒，后台姓任，这是整个利益体系的关键。而后面是某年提拔的重要干部，两名姓薛，一名姓赵，两名姓张。后面的几个人，既是受益者，也是维持体系的中坚分子。帖子的最后是说还有更多的猛料，可以查看其它评论区的帖子。

        转发过来的是一个截屏，看不到具体的网站及发帖时间，转发也是匿名的，可能是怕被人启动舆情控制机制。想象和解释的空间可以无穷大，但行里很快就下了通知，让大家不信谣、不传谣。有人说这是老胡临死前的呐喊，也有人说这是借尸还魂之计。传说中的猛料到底有没有，别人或许出于猎奇，我却希望有，如果真的找到，也可以拿来为他报仇雪耻，顺便让我出了这口恶气。

        当然这些细节，我未敢告诉屠夫。导师也说过，凡事凭自己内心的指引，我的内心告诉我，不能告诉他，我遵从自己的内心。

        因为尚不清楚，有几个人已经具有了杀人的苗头。况且屠夫说他蹲了几次看守所，但却只交代了一次。他不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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