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课:残雪断桥(05)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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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课:残雪断桥(05)
        吴明先生的发问,正是我时时刻刻在问自己的问题。

        我是半年前开始意识到自己需要做个心理辅导的。可能负面的情绪早就积压下了,但是一直觉得很正常,因为身边的人也都是一样的负面情绪。但我比他们先知先觉,起码是有“防患于未然”的意识,生理上早已是亚健康状态了,精神上不可再放任自流。

        人到中年,心理压力大是很正常的,反之反而不正常。而压力,不只来自于生活,而且来自于压力本身。比如炒现货黄金,因为手一哆嗦,将买空做成了买多,顷刻之间鲜血淋漓,一时之间又无法回手,眼睁睁看着多年的积蓄在几天之内被侵蚀一空。这种事以前也有过,但那时还年轻,一切都可以推倒重来,但现在自己在心底打了一个窟窿。不只是时间问题,问题是自信能够掌控的局面,被现实无情击碎。儿子也渐渐有了反抗的意识,自己的家庭地位一再受到挑战。职场的压力虽然不足挂齿,但是自从去年晋升之路被人截胡,就总感觉周边全是小人,自己几无容身之地了。我记得当时还写过一首打油诗自嘲:“大叔今年四十多,本来内外都不惑。谁知被人抢了道,这可让我怎么活。”

        这首诗是一直存在手机备忘录里的。我展示给导师看的时候,他都笑出了声,我觉得很好,这样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导师随即给我回了一首:“人道四十该不惑,难免天灾和人祸。既然知道不能免,该怎么活怎么活。”

        他这几句无非是泛泛之谈,于我毫无裨益。我虽然不认同钮钴禄的车轱辘话,但是却佩服于他的深刻,即使是毫无意义的深刻,也比糊里糊涂的说教好得多。

        压力当然是在所难免,但我有很多排解压力的办法。有阿Q的精神胜利法,比如对儿子的叛逆,就自省是不是自己的错误。人类的发展不就是反反复复叛逆的过程吗,没有叛逆,哪来的进步,没有对过去无情的杀戮,哪来的革新和进化?进而言之,老子今天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小子,你今天糟蹋得一切,都是你明天的资源,如果以后倒霉是你活该,到时候再念老子的好,教你知道叛逆的代价。儿子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子就应当当下享福。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他老子,还是他自己,反正觉得他有些道理,我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都说了,以后老天如有怒气,不要撒到我身上就好。

        资本市场赔了钱,就经常看一看股市跳楼的消息,摸摸胡茬,庆幸自己还有一份能够提供稳定现金流的工作,或许哪天老天眷顾,让我中一注彩票,就可以翻天覆海了。每每此时,就想起早已背熟的名言:“天将降大富贵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皮骨,坏其精神,尽其钱财,各种胡作非为,然后一夕巨富,最终柳暗花明。”

        但对职场受挫,仿佛有点无能为力,拿刀在手腕上比划几下,最终不敢下手,只好在外臂划了几个口子,企图泄泄恶气,但是没有大用,皮肉伤也疼了几天,还被人嘲笑。自绝的企图自然流产,自残也最终不了了之。

        导师说,我这些办法都是精神自卫。我一开始听成了精神**,感觉很兴奋,居然有这个提法,不禁自己欣欣然而后悻悻然起来。欣欣然是因为自己居然能找到高超而龌龊的精神疗法,悻悻然是这种龌龊居然被人一眼识破。然而导师解释说是自卫,就是心理上的自我保护,我马上就失落了。纯粹动物的条件反射,着凉打喷嚏,发烧打冷战,害怕就蜷缩,兴奋就嘚瑟,这都是低等动物的反应。这没有一点值得骄傲的。就像阿Q,和同伙比拼挤虱子自然不算什么本事,但是如果混入柿油党,就要步入高等人的行列了。

        导师说,我是所有学员中情绪最稳定的一个,是最接近认识自己的一个。我没有当场揭露他,这点套路也太小儿科,对每一个人都说相同的话,许相同的愿,反正大家互不见面,容易接受心理暗示的,自然会上当。其他不敢说,我自信自己是较先发觉他们伎俩,怪不得要相互隔离,连谁和谁是一组,也只有搭档知道,怪不得不许反驳导师和其他组员的话,原来是怕揭露他们的真相。钮钴禄的话提醒了我,“发现真相是悲剧”,我现在止于发现真相,还没有到悲剧。

        导师说,要改善心理状况,必须先找到困扰自己的根源,所以他不会马上给出解决的办法,要每人认识自己,发掘自己,改造自己。这就又落入“我说了你也不懂,我不说你也应该懂”的俗套了。

        在来互助会之前,我是私下找过心理医生的,但心理医生讲套路,先是制定了一个几周的治疗方案,还要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用录音笔记下来,还要对各种各样的方案、协议让我签字确认。我一看她那个样子,就不是正儿八经的视患者为上帝,倒是把患者当试验品,装进试管里,说不准哪天有个磕碰,试管就碎了,或者再把试剂倒混了,搞出老大爷得妇科病的医学奇迹来。

        更可气的是,她还要使用催眠术。我不反对催眠术,也不否认催眠术的作用,但我一直有一个担心,催眠术本身是很强大的,正因为如此,它的功效是被有意的掩盖了。通过催眠,心理医生肯定掌握了很多连患者自己都不了解的秘密,但是并不全部告诉患者,这样就能抓住很多人的把柄,等到恰当时机为我所用。这种勾当,也能骗得过我,我不会授人以柄。况且《盗梦空间》我也是看过的,梦能被别人盗取和灌输,催眠术难免被人利用创造历史。科幻来源于现实的生活,再造的人生,还是自己吗?

        找过心理医生的事,导师没有问及,我也就没有主动交待。毕竟,她的死,跟我没有关系,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但我切实经常回问到自己,如果生命本不存在,那么这些痛苦还存在吗?或许如果是一个行尸走肉,那么能够感知普通人的痛苦吗。就如同漂亮的心理医生,她还能感受我现在的痛苦吗?

        就在几天前,午饭后与同事一起在公园散步。迎面过来一年轻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先天智障,虽然不是全痴,但神情木讷而迟钝。他主动跟我们打招呼,指着对面的工地问:“这是在修什么?”同事回答是修地铁,他又问了重复的问题,同事仍回答修地铁。我们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听到背后仍在问,回头一看,他在问另一拨人。看来是逢人必问。同事说:“家里有这么一个孩子,可是真困难。”我说:“但是人家自己活得很快乐。”同事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我不是未来世界的天使,也不是苦海彼岸的生灵,我自己就在红尘苦海中,所以我无法体验他们是快乐,还是痛苦。但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虽然吴明先生有杀人的想法,让我感到震惊。但同时又想到,人和人是否就是捕猎者与猎物的关系?我们这样围坐,是否在重复悬疑剧中的情节?

        导师回避了问题本身,他说:“生,还是死,这是个问题。对于我们未知的世界,我们无法妄下结论,对于我们无法解决的问题,不妨让它继续存在。生命的意义,对于每个人完全不同,正如今天坐在这里的十二个人,每个人都有千万种想法,那所有的就更加不计其数。”我觉得他为了回避这个尖锐的问题,似乎再找更多的托词,说话也有些故弄玄虚起来,这次的点评,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我都有点昏昏欲睡了。其间看到小楚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兴致勃勃看着导师演说。我开始打量他,一边企图赶走自己的睡意。他的眼神依然是飘忽的,此时像是放松了心情,一边的肩膀斜靠着椅背,扭着身子翘着二郎腿,仿佛不是在互助会挖掘自己的内心,而是在戏台下磕着瓜子看小丑的滑稽表演。

        我正在打量小楚,听到对面说了一声:“到底什么是神经病?”

        我抬眼望过去,一副欠揍的脸,两条不对称的眉毛下,无神的眼珠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他或许就是某人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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