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奶奶跟那阿姨聊了会儿，就让她忙乎自己的事情去了。那阿姨是奶奶同学兼密友的女儿，姓陈名清嫁到了董家庙。今天到乡上拿点药，赶巧逢集给闺女买点东西。

        奶奶听陈清阿姨说要给闺女买鞋子，便说合适的话给小姑娘纳一双，这快过年了也没啥事干，闲空三五天就做出来了。阿姨推脱说受了不少恩惠，再怎么闲纳鞋摆出去，挣几个票子补贴家用比什么都好。奶说多大点事，要不问小姑娘想不想要，阿姨一看推脱不掉，扭头看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从衣服内兜掏出一块糖递给奶奶，然后笑眯眯的跟奶奶说了声谢谢奶奶。哟呵，这小姑娘机灵又可爱，把奶奶阿姨逗的笑弯了腰。

        聊了会儿阿姨就回了，整好也快散集了。半下午因为化雪，又有点凉意，街道上各家买卖东西的都准备回了，留下了一地的烂菜叶子，破纸壳子。有几个一看就知道生活条件不太好的老头老太，到处捡那些别人卖剩下又懒得收拾的青菜。

        奶奶东西也没卖完，但是只要卖出去就是钱，左右看是在没人来了也就收拾东西准备回了。又待了会儿爷爷骑洋车子打南边过来，出门时候带的棉条没了，看样子是卖出去了。奶拿出煎包子和胡辣汤给爷爷，让我跟着爷爷回去，她去买点菜，我要跟着去看看她怎么都不让。

        那时候我不懂，散集时候东西便宜，因为好品相的都卖出去了剩下的都是次品，带回去也没法处理就论堆卖了。一些条件不太好的，都是等快散集了才去赶集，到时候用**的钱买多一点的东西，哪怕东西不好，挑挑拣拣总能挑出来不少能吃能用的。

        爷爷载着我磕磕绊绊的回家，我坐在二八杠上，路上爷爷闲的很高兴，哼着我听不懂的小曲儿，我也很开心，在外面几乎没有体验过这些新奇的事与物。

        慢慢悠悠的两天就过去了，天气越发晴朗温暖起来。看样子这段时间都是大暖天，到小寒之前应该不会下雪了。

        冬至日是一年里面白天最短的日子，从这天开始算往下天气会越来越冷，民间有个数九天的说法，古有谚语云：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从冬至这天开始，往下没数九天就冷一分，到三九天时候就是一年里面最为寒冷的日子。

        我们那有冬至吃饺子，不冻耳朵的说法。听老人说，这是纪念医圣张仲景制祛寒娇耳汤救护百姓施善举的。娇耳又名饺子，在我们那称为扁食。有些地方也有扁食，不过他们称呼的是馄饨或者别称云吞的东西，和我们那所指的不是同一个东西。

        大早上天还没亮爷爷奶奶就起床了，就着洋油灯摇曳的灯光坐在床上剥棉花。叔叔也在一边，大人们压着嗓子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土胚房里冬天不怎么透气，半夜哆嗦着起床解了个手又钻进厚厚的被窝里。这些年老家还是很冷的，冬天的被子都用自家产的棉花缝制非常厚的棉被，以至于睡在里面都感觉压的透不过气。缝制的冬衣也是这样，把秋天收的棉花剩下的残次品收起来，拿到乡里让别人家机器搅和碎了，或者自家找块石槽板用棍子锤碎碾开。冬天时候大人们穿着厚重的棉衣没觉得不好，小孩子棉衣做的就怎么说呢......穿上都是小狗熊。

        天亮了，我也被尿憋醒了。

        六点半，大人摸黑做好了饭，以往都是八九点才做饭，吃完都快十点了，下午饭两点做吃完三点多，晚饭八九点做吃完快十点。跟别人家的点都不太一样，原因之一就是家里面也没个钟，其次呢就是想多赶点活。

        昨天做好了扁食馅，我还跟着打下手帮忙剁萝卜泥。说实话我没在外面过过年，爸妈每天都忙的焦头烂额也没心情做这忙活人的东西吃，也没有人卖这些。扁食馅有无数种，我们那最喜欢做的是韭菜鸡蛋馅的。猪肉白菜的最好吃，但是只有过年时候能吃上，其他时间都是素馅，像韭菜鸡蛋，萝卜薯粉这些。昨天奶奶卖东西赚了一小笔，家里棉条价格谈好明天别人来拉货，叔又给奶奶两百块，一下子就感觉有钱起来，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昨天挨黑，奶奶偷偷跑乡里称了两斤猪肉，事后爷爷有点心疼差点吵一架，最后还是主动忙活去剁扁食馅。昨天我按照叔叔吩咐从东边小院子地里刨出两颗大白菜，剁吧剁吧掺进猪肉里面包好放在堂屋桌子上。

        冬至吃扁食和过年吃扁食不一样，冬至更简单一些。每逢过年时候，大人们会做糖扁食，然后在扁食里塞上几个毛戈，也就是硬币，谁吃到了谁就是福星。每次过年我都能吃到，我天真的以为真的是我运气好......

        厨房里点起了火，灶台是用砖头砌的，这年头手艺人很吃香，还有专门帮人砌灶台的，手艺人砌的灶台不漏风上火猛，做饭就少烧柴火做的饭更好把握火候。我帮着往灶台添柴，然后猛拉风箱，然后被赶出厨房。啊，清晨无风的天气，真香甜。

        没多大会儿，扁食煮好了，奶奶先挑了几个品相最好的专门放到一个碗里面，凑着一盘子瓜子，一盘子水果三个放在堂屋中央供奉神像的桌子上，念念叨叨说着什么保佑孩子平安，保佑来年庄稼收成好什么的，念叨一堆还拉着我磕了三个头，这才吃起来。

        爷爷爸爸叔叔都不信这个，但是逢年过节还是会准备供奉，点香磕头这些。早年我们那的人大多信佛信道，或者一起信，有的人家很虔诚有的人家嘛，就瞎凑合。每家供奉的神佛都差不多，最多的就是玉帝王母慈航麻姑，还有天官。我一直以为天官就是一个天上的官职，后来上学了才了解到原来这是一个神，跟地官水官合称三官，又称三元。后来来了叫什么基督的，又有不少信众改弦易辙，逢人便说神爱世人，人皆羔羊。好家伙，信个神连人都当不成了。假如世界上真有神的话，祂怎么会无差别的爱所有人呢，羊羔子是骂人的话，祂又怎么会这样对待称呼祂的信众呢？

        供奉完毕，吃饭！

        吃完饭，爷爷找人拉呱去了，奶奶也去找自己的老伙伴交换情报，叔叔带着我去给家里去世的亲友祭扫。

        拿着那天赶集奶奶买来的假钱黄纸金元宝，叔叔带着我去上坟。家里的坟墓都在村北头，庄稼地里。几个坟茔低低矮矮的靠在一起，按照不同辈分年龄安葬在一出。除了太爷太奶安葬在一处，剩下几个都是家里旁亲的坟茔，更早之前的已经在混乱年头找不到了。祖上几代都是农民，赤贫。太爷太奶离世较早，爷爷是靠着他的姑姑嫂子接济才长大成人。新中国刚建立的时候一贫如洗，期间还有些坏人对新生的国家一通败坏致使低层百姓遭了不少罪，期间还遭遇了******，百姓日子可想而知。后来爷爷的姑姑嫂子的孩子要么早夭，要么就饿死了，一颗独苗也没留下来，后来相继去世就把家里剩下的东西全都留给我的爷爷了。此后，她们的坟茔都是我爷爷在照料，逢年过节像对待自己父母一样的帮着添坟头除杂草，烧纸放炮。现在老人家年纪大了，这些事情就交给我的父亲和我的叔叔。再后来，我就出生了，又传到我这一代。

        冬日里的太阳蹲坐在天空中，她撒下温和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田里面的雪化的差不多了，一些顽强又招人厌的杂草也沐浴着阳光伸展着腰肢。一阵细微的风吹过田野，袅袅轻烟散入天地间。

        我曾经问过大人，那些离去的人能收到我们的香火供奉吗？大人说不知道，我又问那我们还做这些干什么，大人说：这些不光是烧给离去的人，也是烧给自己，总得有个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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