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与父亲的旅途，第二站——码头镇
        对于这个村子以外事物的信息，父亲似乎总是很小心，他明知道我那些小伙伴听不懂我说的话，还是告诫我不许到处说他告诉我的关于码头镇有很多好东西的话。

        他说，不光是不能让小朋友们知道，也不能让大人们知道。我不懂，问父亲要个解释，父亲只说：“你现在还小，和你解释你也不会懂，总之你就记住，如果你到处乱说，安婆婆就会把我和你都关起来，你要不想被关起来，不能吃好吃的，也不能到处玩耍的话，就记住我的话，按我说的做。”又是这样，不管是外婆还是父亲，一个个都觉得我小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肯解释给我，还要我听他们的话，这一次对于父亲的态度我很不满意，但我知道他到底也不会跟我多说什么，于是我趁他不注意，偷偷跑到了大房子，我要亲自问问安婆婆，她到底会不会像父亲说的那样把我们关起来。

        安婆婆家门口每天都会坐着一个人，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风和日丽，每天都在，甚至一日三餐都在这门廊上解决。我注意到有些村民来到大房子前有事找安婆婆的话，都是要先和门廊前坐着的人汇报一番，门廊上的人进屋请示后，村民才能进到大房子里，而更多的时候村民根本不用进去，汇报的人直接传达给他们安婆婆的指示，他们听后就走了。

        而我是个例外。那时候作为一个小孩，我并没有注意到，其实除了我以外，其他小朋友都不会在大房子里进进出出，甚至我长到十来岁时才知道，原来这村子里不光是小孩，就连大人，没有进过大房子的人也比比皆是，这让我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位和蔼的老奶奶般存在的安婆婆，在部落村民们的眼中，则是实打实的最高统治者，他们对于安婆婆，有的只是敬重与畏惧。不过即使我意识到了安婆婆在部落中那尊贵荣耀的身份地位后，我也没在心里对安婆婆产生什么敬畏之心。彼时，我带着对父亲敷衍态度的不满，大踏步走上门廊，瞅都没瞅门廊上坐着的阿姨，直接拉门进了大房子。

        每次来安婆婆家我都要为她家漂亮的装修感叹一番。没事我总来安婆婆家蹭饭，因为我在村子里各家各户吃了一圈后，发现还是安婆婆家的饭菜最好吃，但现在不是饭点，安婆婆见到我带着一股我自认为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走进她家客厅后，亲切的问我是不是来要点心吃的，我摇摇头，单刀直入：“我爸爸说如果我把我的玩具送给其他小朋友，或者跟村里的人说那个叫码头镇的地方有很多好东西，你知道了就会把我和我爸爸关在地窖里，不给吃的，也不放我们出去，这是真的吗？”说这些话时，我故意把我的头扬的高高的，仿佛这样会表现的很有气势，从而震慑到安婆婆，让她老实交代。安婆婆听了我的话后并没有被我震慑，而是拄着她那粗笨的大拐杖慢慢走近我，弯着腰，一脸坏笑的说：“你爸爸说的对，如果你不按你爸爸嘱咐你的话去做，我就会把你们两个都抓起来，不仅关进地窖，还会把你们喂熊～怕不怕？怕的话就听你爸爸的话。”或许是和安婆婆混的熟了，又或许是安婆婆的样子还不够凶狠，反正她的话是没有吓到的，我嚷嚷着说她骗人，她则把我带到二楼的书房，给我看了一副人体骨架模型，她说那就是到处乱说话的人被熊吃了后，剩下的骨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体骨架，我没见过世面，没上过学，什么都不懂，根本无法分辨那是假的，于是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要跑，跌跌撞撞逃回家，看到父亲后才哇哇的哭出来。

        父亲不知发生了什么，我一直央求他快点离开这个村子，他还以为我和其他小朋友闹了矛盾，在我努力克服着哽咽向他说明了缘由后，他笑着安慰我说：“不怕的，只要你听话，不让你讲的话你坚决不讲，就不会有熊来吃你了。”虽然父亲这么说，但幼小的我还是非常害怕，夜里睡觉做噩梦，白天玩耍时，每次路过大房子都害怕安婆婆会冲出来把我抓住扔到地窖里喂熊。这样紧张兮兮的过了三天后，父亲告诉我，货物他都整理完毕，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可以出发去码头镇了，我非常开心，不是因为可以去看另一个更有趣的地方，而是因为我觉得我终于可以逃离安婆婆的魔掌了。

        年幼无知的我以为我去了码头镇她就抓不到我了，长大后我才知道，安婆婆的手伸得有多长。

        从部落的村子到码头镇要走两天的山路，夜里无法行进时我和父亲也是住在临时休息点，不过这趟路程中住过的四个休息点都比之前从小山谷到部落村子路上的休息点好多了，房子虽也是单层木屋，但修的很结实，规整，里面也很干净宽敞，有许多生活用品，父亲说这些休息点都是由某个组织专门修建的，里面配备的各种生活用品也都是由那个组织出资购买的，为的就是给路上的旅人们使用，所以我们使用后都要仔细打扫干净，以免妨碍其他旅人使用。我对父亲说:“能不能让那个组织也把去小山谷路上的休息点好好修建一番，买点生活用品放在里面，这样等我们回去看外婆的时候就不用那么苦了。”父亲听了我的话后，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没人会去那里的。”说完便起身做饭去了，我不解，什么叫没有人去那里？是别人不会去？还是我们不会去？我追在父亲后面问：“谁不会去那里呀？我们会回去吗？我们还去看外婆吗？”我知道父亲听得见我说的话，但他就是不理我，自顾自的进进出出忙前忙后。见父亲不理我，我也赌气的不理他，转头去找我的玩具，这些玩具虽然都是跟了我很久的，但在部落村子住这大半个月，它们一直被迫与我隔离，现在它们终于解禁了，我又不亦乐乎的玩起来，没一会就忘了刚才追问父亲的话。

        在我们到达第三个休息点的时候，父亲带我去爬了一次山。一开始爬我还很有劲，可爬了不到一半我就累的不行了，父亲就用手半推，半拎的继续把我往山上赶，到我累的哭闹着说不要爬了后，父亲才把我背在了身上。终于到了山顶，我以为我们达到了胜利后，父亲又开始爬树，他嘱咐我一定要搂紧他的脖子，然后就熟练的蹬着树干往树上攀爬，最后我们终于坐到了大树的一枝粗壮枝干上，我看到父亲的脸都变得通红，脖子上也爆起青筋，我觉得那可能是我给他勒的，父亲不在意，指着前方让我看，我望过去，发现视野异常开阔，所有的山和树都尽收眼底。这边的山不同于我在小山谷看到的像一个挨一个的三角形一样的山，这边的山更像是一块石板被摔碎成很多块后的样子。从上往下看，这些山大多似乎都差不多高，弯弯曲曲的峡谷，就像一道道裂缝，大多的‘石板碎块’都直上直下，让人看了根本不知道从哪才能爬上去，不光人上不去，树也上不去，许多高耸矗立的巨石山上都没有大树，但也不算光秃秃吧，因为苔藓还上得去，山体仿佛披了绿色的毛毯一样从上到下都是绿的。

        参观完这壮美的景观后，我和父亲下山吃了午饭，下午的路程我因为爬山太累，一直都在睡觉。

        次日中午，我和父亲终于抵达了码头镇，当我们的马车穿过一座小桥后，我看到路两旁有许多长长的，高高的，石头与铁建造的房子，父亲说那是工厂的砖房，我们又穿过一个广场，那有一座高大的建筑是白色的，紧接着我们又走进一大片砖房中，这些房子都建造的一模一样，整齐的挨在一起，父亲说这是码头镇的居民区，居民区里巷子比父亲的马车宽不了多少，但是横的竖的交错在一起，转几个弯后，我就不知道我们来时的路在哪里了，也看不出从哪出去，巷子里时不时有大人和小孩走过，有一些房子有很大的玻璃窗，里面有很多漂亮新奇的东西，就在我忙着仔细观察都没空跟父亲问问题的时候，我们走出了居民区，来到了一条比两辆马车还宽的大道上，眼前的景象简直使我应接不暇，两眼放光。许多穿着新奇服装的人在街上走动，这的房子又高又大又漂亮，它们都有着各自不同的颜色，各种形状的大玻璃窗，各种柔美线条的雕花，人们在这些房子中进进出出，我好奇他们在做什么，好奇那些房子里有什么。而在这整个充满了我没有见识过的事物的世界里，最最让我惊奇的就是汽车，我是有一辆玩具汽车的，从前我总是抓一些昆虫，将它们塞进我的小汽车里，可我从没有想过，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大到可以让我，甚至是父亲这样高的人，都能坐进去的汽车。

        那一辆辆有着优美曲线以及四个轮子的金属坐骑吸引了我所有的关注，我拼命的拉扯父亲的衣服让他看汽车，父亲很敷衍的点头说他看见了，说有机会会带我去坐一坐汽车，我听后简直开心的不行，第一次在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情绪——感恩。

        在穿过无数在当时的我看来都非常新奇，繁华，美丽的事物后，我们抵达了我们在码头镇的家，一个带院子的二层小楼。这房子与一开始进入码头镇时穿过的那个居民区的房子一模一样，这里也是一片居民区，不过规模小了很多。我看到房子里陈设依然非常简单，也老旧，我问父亲，为什么我们住的地方不能像安婆婆家那么漂亮，父亲说要住那么好的房子必须要有很多很多钱才行，而我们现在还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我们必须要努力卖货。我又问父亲怎么才能卖货，父亲说吃完中饭就带我去。

        卖货时父亲不赶马车，而是推着一个带轱辘的三层柜子，柜子两边还支着两张金属的网格架。父亲把从部落村子里带来的货物都装到柜子中，然后肩膀上挎上一张可以折叠的椅子，就带着我赶去了他卖货的地方。

        一拐进大路，我就透过人群望见了前方青绿色的大河，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么宽阔的河流，忍不住向它狂奔而去，父亲倒也没阻止我，推着他的货摊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我趴在河堤栏杆上看着水，河水流的很快，有一些很大的船只漂浮在上面，我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轮船，可我的感觉远没有见到汽车时那样惊奇，轮船轰鸣的声音还让我有些害怕，比起对汽车的向往，坐轮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在我站的位置的右边，这条街道的尽头，还有一个巨大的瀑布，我本想近距离去观摩，可没跑出去几步就被父亲给喊了回去，他说码头那边是禁区，不能随便进入。我不懂什么叫禁区，可我感觉这地方也和部落村子一样，有着一些让人必须遵守的规矩，父亲指着码头那边一些穿着一样衣服的人对我说：“擅闯禁区也会被送去喂熊的，你可不要乱跑哦。”这招太好用了，年幼的我一想到自己会被熊啃得只剩下一副白骨，就吓得瑟瑟发抖。

        我老老实实的跟父亲杵在他的货摊前，父亲一个个将货物摆到柜子上，挂在网格架子上，还撑开一张大布，搞了一个遮阳棚。靠近大河的这条宽阔的街上人来人往，与父亲一样卖货的人在道路的两旁排成排。

        有几个孩子跑来父亲的货摊问有没有什么新玩具，父亲和他们说新玩具明天才会上，一边说一边把我往货摊外面推：“这是叔叔的儿子，他刚从很远的地方来这边，你们带着他一起玩好不好？”几个小朋友异口同声的答应着，并且热情的上来拉我的手。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带花纹的纸揣进我的口袋说：“这是钱，你要是看到什么想吃的东西就用这个买，钱不够的话再回来找我要知道吗？去玩吧。”我揣着这张黄色的花纹纸和小朋友们跑离了父亲的货摊，并在不久后，小朋友们悉心的指导下，完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交易：给每个小伙伴买了一只冰激凌。

        码头镇的小伙伴让我觉得比部落村子的小伙伴还有趣，因为他们说的话我都能听懂，没有交流障碍，让我更快的融入了新群体，并且切身感受到了一种叫做友谊的东西。

        码头镇不论跑到哪，都是房子，都是人，我的小伙伴们知道我没见识过码头镇的东西后，就在之后的日子里天天带我去各种场所转悠，有些地方我们进去了没有人管我们，可有些地方我们去了则会有人将我们赶出来，而有些地方，压根都不让我们进去。我发现我的父亲不止卖部落里收来的那些木头东西，他还卖玩具，我的小伙伴们过去都是我父亲的常客，只不过大多时候他们都是只看不买的那种客人，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随意拿那些玩具出来玩，这使我无形中在小朋友堆里得到了超高人气，每天都有很多小朋友同我一起玩耍，而我只会把玩具送给我认为跟我最好的那个人。

        码头镇有一个地方是我们小朋友最喜欢去的，那就是教所大院，大院离父亲卖货的地方不是很远，所以父亲也很愿意我在那玩，他找我的时候方便。

        教所每天都有集会，那些男男女女的教徒都穿着同样的教袍，虔诚的在教所里听讲，祈祷。而后还要拿着一叠叠的宣传册到街上去传教，对每一个询问的人都不厌其烦地讲解，以保证他人能理解到他们的教义。教所注意到那些教徒忙着传教而没时间看孩子，所以他们很好心地在教所宽敞的大院子里安放了许多小孩子玩的游乐设施：滑梯，蹦床，跷跷板，沙坑，秋千，足球，篮球，充气城堡。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游乐园呢。虽然我父亲不信奉他们的宗教，并从来都回绝教徒的传道，但我还是很不客气的每天跑到教所大院享受他们给教徒家属设置的福利。

        码头镇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因为父亲不会做饭，所以我们一日三餐都是买着吃，又因为我起的早，所以买早餐就成了我的任务。每天我都会先去我一个好朋友家转一圈再去买早餐，那个朋友和我同岁，他家里只有一个妈妈。在部落的时候因为听不懂别人说话，所以我一直对于那些女人的身份没有产生过什么好奇，而到了码头镇，许多小朋友都总是提到妈妈，这让我对妈妈这个身份产生了一些疑问。我的世界里一直都只有外婆和父亲，那我的妈妈呢？疑问之初我就询问过父亲，父亲告诉我说妈妈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死了，所以我永远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这不免让我觉得有些难过，但对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产生难过，又让我觉得奇怪，所以我时常跑到我的朋友家去看他的妈妈，想通过观察她，了解到底什么是妈妈。我朋友的妈妈对我很温柔，就像外婆对我时一样温柔，因此我也很喜欢和她相处，在她询问我为什么每天都穿新衣服后，她成了专门给我和父亲洗衣服的人，父亲说她洗衣服可以从父亲那里赚到钱，而她们家需要钱。

        有好吃的，好玩的，有好朋友，有某天去坐汽车的期待，我在码头镇生活的非常开心，可我一直没有忘记我们在离开部落村子前父亲对我说的：只去码头镇呆几天，后面还会回去部落村子。因为安婆婆的恐吓，我心里已经不想再回到部落了，但我没有跟父亲直说，我怕他觉得我胆小如鼠，又怕他觉得我有了新朋友就抛弃了部落的旧朋友。可不说，我心里还是会时不时的担心，每度过一天，我就想我们是不是快要回部落了，转眼在码头镇已经呆了快一个月，每天睡前都担忧第二天就要回部落的沉闷心情最终还是让我开了口：“爸爸我们是不是不用回去部落的村子啦？”我没有用“我们什么时候回部落”这样的口气问，因为我生怕父亲以为我想回去，父亲回答我说：“要回去的，不过不是现在，过两天我们还要去一个新地方，等从那个新地方回来码头镇后，呆一段时间，再回部落，怎么也得一个来月吧。”我听了父亲的话非常高兴，部落能多晚回去就多晚回去，最好不回去才好呢。“那爸爸我们要去的新地方是哪里呀？”反正我知道我们还会回来码头镇，所以我也没有感到什么不舍，反而好奇起新地方。“新地方叫‘巨鳄湿地’，那里有很多水，水里有非常巨大的鳄鱼，不过一般人很少能看见。”

        巨大的鳄鱼，又是一个我没有见过的东西，一种好似要去冒险的心情，让我对新地方有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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