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土之外 (2 / 3)
        人多嘴杂，凤西只零零碎碎的听见几句完整的话。斜对面的女邻居心荣说道：“你们佟建斌脾气真好，这样骂都不生气，还满脸堆笑，阿娇你真有福气！”

        阿娇并没有马上回她，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斜着瞟了她一眼，眉头都没抬一下。这是阿娇的特色，眼睛是她整张脸上唯一会动的地方。但其实这是一种错觉。女主人是爱笑的，她永远在微笑，是那种极具震慑的笑。凤西觉得这样描述一个人的笑有些矛盾，但好像又只能这样描述。如果她不笑，一本正经的或是板着脸说一句什么话，不认同的人还会跟她辩上一辩，但如果她是微笑着说出那句话，可能别人就什么都不敢反驳。

        心荣的话被忽视，很不甘心的，又重复了一遍，还加上了对比，把自己丈夫的坏脾气描述了一遍，那真是十恶不赦，比起凤西的父亲也不逞多让。阿娇又瞟了她一眼，这次回了她一句话：“他那个人就那样！”说完嫌恶的瞪了她一眼，径直走回店里去了。

        凤西也嫌恶的看了一眼心荣，她那个老实巴交的丈夫，有各种脾气各种人格，极其复杂，全看心荣在当下的话题中需要他是什么脾气。她刚才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知道，她不惜丑化自己的丈夫去衬托佟建斌的好脾气，安的并不是什么好心。

        佟建斌不是本地人，老家在贵州的大山里，年轻时跟阿娇在外地相识，后来两人结了婚，阿娇带着他一起住在娘家。孩子还是随他姓佟，所以名誉上并不是上门女婿———但也只有这一点不像。两人二十二岁结婚，三十六岁买下这栋小楼，二楼三楼住人，一楼开店，才算有了自己的家。他们的两个女儿都是在外婆家出生长大的。

        在别人的地方，你是做不了主人的。佟建斌来到这里生活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发脾气的权利。岳父岳母不允许，小姨子小舅子不允许，妻子也不允许，唯有在两个女儿面前，他可以稍有厉色，但威力也不大，因为女儿知道家里他说了不算。

        不仅如此，他在这里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朋友。他每天接触的，都是妻子的亲戚朋友，他们跟他交往跟他认识，全是妻子的缘故，他什么都不算，他只是妻子的附属品。

        孩子稍大一点，上了学，阿娇就恢复了状态，像年轻时一样靠打麻将度日。自从搬来这里，阿娇似乎只跟凤西家关系要好，纠其原因，凤西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母亲是这附近唯一一个不打麻将的主妇，其他家的主妇都曾是阿娇的牌友。

        这真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奇妙！

        阿娇有时会下午就过来跟凤西的母亲商量，她有事外出，要明天才回来，女儿的晚餐在凤西家吃，或是半夜打电话来，让女儿在凤西家睡，这是佟建斌不在家的情况。佟建斌在家时，大部分时间阿娇都不在家，她很忙，有太多赌场要去赴约，晚上不回来也是常有的事。佟建斌除了整理货物，大部分时间都是站着或坐在店门口，迎来送往，见人就寒暄，见人就笑，笑的满脸褶子，笑的腮帮子僵硬着疼，但不能停。

        他只身来到这里，一无所有。他把真实的自己出卖给生活和爱情，后被妻子和她的娘家人无情绞杀，换来了一个并不太暖和的家。

        他脑袋里整天翁翁作响，好多神态各异的脸在脑子里飞舞着旋转。岳父给他的感觉，如同一头远古巨兽，因为太强大，已不屑正眼瞧这孱弱的世间一下，永远虚眯着眼，半睁半闭的，不管看什么，瞳孔里都不会有光。偶尔吼叫两声，只是他自己想说，你想不想听并不重要，他甚至不需要你的任何谄媚与回应，他恩赐般的一说你头也不回的去做就好了。

        岳母是跟岳父共掌天下的大女人，个头大，脾气大，嗓门大。她在家里不是皇后，是和岳父实力相当的另一个王。她在家里可以随意使唤除了岳父以外的任何人。她偶尔也是慈爱的母亲，但她的温情是装在玻璃罐子里高高挂起的彩色糖果，是最乖巧的孩子才能得到的甜蜜的奖赏。佟建斌花了好长时间，竭力卖乖，想要得到一颗，却始终未能如愿。后来他明白了，可能不是他不够乖，而是在岳母那里，他已经不是孩子，就算他是孩子，他也不是她的孩子。他心酸过一阵子，后来也就好了。相处的时间长了，他也知道该怎样避开岳母的锋芒，他只要让自己很忙，一直忙一直忙，看起来像是阿娇带回来的长工，岳母就不会来打扰他，还会心疼的让阿娇给他倒杯水喝。

        阿娇是老大，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这两个小姨子跟阿娇差不多前后结婚，都嫁去了外地，在家的时间并不多，佟建斌受她们的气自然也不多。只是不管她们什么时候回娘家，她们回来了，就是家里的公主，佟建斌跟着侍候跑腿是少不了的。

        岳父岳母生了三个女儿，小舅子在千企万盼中降生在这个家里，像是枯苗望雨般的甘霖，像是久盼未果的长梦得以实现，天道公允，岳父岳母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天之恩赐，极尽所能的对儿子好，时刻把儿子高高举过头顶，让儿子习惯性的活在比家里其他人都高的位置。小舅子子也不负众望，霸气直冲云霄，家里家外都是王者般的存在。佟建斌已经极尽小心，但还是偶尔会触到他遍布全身的逆鳞。

        阿娇打麻将不看孩子时，他实在忙不过来，也会跟阿娇闹别扭，是悄悄的，不敢大声吵嚷的那种，阿娇这方面倒是很为他想，他让她生了气，也并不让家里人知道，怕家里人给他难堪。但小舅子从姐姐的脸上看到了不高兴，便第一个想到要找佟建斌质问。他习惯性的，话还没出口，手先伸过来，一把薅住佟建斌的衣领，另一只手指着佟建斌的鼻子怒问道：“你是不是欺负我姐了？”佟建斌生的高大，小舅子踮着脚只有他肩膀那么高，他感觉小舅子像整个人吊在他身上，他使劲儿挺着腰，不让自己弯下去。好在岳母很快跑过来，一边嚷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松开！”一边拉扯着把小舅子从他身上摘下去。阿娇也闻声跑来，帮他抚平刚被扯皱的衣领，拉着他进了屋。岳母教训完小舅子，过来向佟建斌嘘问一翻，开导他不要跟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见识。佟建斌挨着阿娇坐在炕头最里面的位置，温温细细的的回了一句：“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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