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土之外 (3 / 3)
        佟建斌忘了那天他回那两个字时的表情，该是什么表情呢？他只记得脸有些发烫，有些僵，但僵着不好看，好像他真生气了似的，他想笑一下，但又想不起来他为什么要笑，后来到底笑了没有，不知道。晚上吃饭时大家对他都很好，破天荒的，岳父敬了他几杯酒，岳母给他夹了一满碗的菜，小舅子虽然没跟他道错，但难得的低调的坐在角落里吃着碗里的饭，蔫蔫的，一声不吭。阿娇也不生气了，讲小时候的糗事给他听，讲到好笑的地方，大家都笑起来，声音似乎比平时都爽朗一些。

        “陌生人，真是谢谢你们的安慰！我多想接受你们的好意，假如你们从来没有那样随意的伤害过我。”那天晚上大家都睡了，佟建斌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朝着河对岸黑黝黝的山凹轻声说道。

        后来这种事还发生过几次，佟建斌和大家一样，反应一次比一次小，直到近几年完全没反应。小舅子刚刚跟他闹完，坐在饭桌上，岳母一边嚼着根长豆角一边嚷道：“建斌你说你这个人，明知道他是那个脾气，你也不知道躲着他点，家里被你们弄的鸡飞狗跳的，像个什么样子，别人看了不笑话？”佟建斌咽下一口菜，笑着说道：“好，下次我见到他就躲，家里的点我都踩好了，哪里好藏人我都知道。”大家都笑起来。

        买房的时候简直就是他的人生巅峰，他平生第一次轻狂的有一种走路想飞的感觉。交了全款，开了店，剩下的钱不多了，简单的重刷了一楼里面的墙面，显得店里干净透亮些。二楼三楼年久失修，满墙都是黑黑麻麻的污渍，即便是这样，佟建斌也觉得这是自己的皇宫，他就是里面的皇帝。那一刻，他觉得他从此获得了新生。

        然而，明天还有明天的苦难与困境。生活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连环套。搬出来之后，阿娇开始夜不归宿。

        以前在岳父岳母家里，阿娇每天都会回家，并且不会太晚。现在他的生活里没有了岳父岳母的管束，阿娇也彻底放飞了自己。阿娇不回来的时候真的在通宵打麻将吗？他只能相信。他不能追问不能怀疑，阿娇会生气。他不能让阿娇太生气。阿娇三十六岁了，但风韵犹存。阿娇离了他还有孩子有房子有生活。他离了阿娇将一无所有，这里的一切他都带不走。他在阿娇身边装了十几年的怂，扭曲着，讨好着，他不喜欢，阿娇也早就厌烦，爱情的那点美好早已消磨殆尽。他和她之间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纸，遮住了彼此心里疯狂生长的想要冲破围城摆脱一切的欲望。他小心平衡着，拿捏着尺度，这最后的一层纸，真是太脆弱了！

        午夜梦回，他有些后悔，他想选另一条路，但那条路到底怎么样，会不会更难走，会不会这已经是最好走的路？他不知道。他有时候不能多想。

        早上太阳从窗户照进来，斜斜的映在阿娇的脸上，她昨晚半夜回来了。佟建斌看了看阿娇，又去隔壁房间看了看两个还在熟睡中的女儿，娇憨鲜嫰的两个小生命，真美好！这一切在此时又显的如此值得。

        但太阳会落下去，阿娇醒过来又会出去。他又会疯狂的想阿娇去哪了，在做什么。他又会开始后悔。这真是要命！好在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就不会这么煎熬了，他会变的习惯，他会变的不在乎。

        （三）

        凤西身上的太阳已转移到脸上，佟建斌已经送完东西回到店里了，阿娇已经搭上顺风车出村去了。凤西把椅子往后挪了一步又重新坐下。捂着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父亲还在对面靠墙坐着，抱着双臂，跟旁边另一个抱着双臂的人相谈甚欢，不时发出一阵阵咯咯咯的笑声，那笑声真是爽朗，父亲的眼睛配合着笑声不停的闪着光，舌尖也跟着节奏，不时在上牙和下牙之间的空隙处愉快的颤抖。

        凤西的视线从父亲脸上往上移，父亲头顶位置的墙面有些斑驳，白灰掉的像是开了一墙黑灰色的丑陋的花，在丑花之间依稀还用红色大号毛笔写着一个大大的“林”字。

        这个“林”字指的是林姨，这个字是林姨的儿子写的，当年他写字时凤西就站在他身后。他写完向后潇洒的一甩头，笑望着凤西，问道：“我写的好不好看？”一张白白净净的瓜子脸，一抿嘴两个浅浅的酒窝，十五年了，凤西的世界里发生了那么多那么多事情，岁月流转间有亿万个瞬间前赴后继的涌进了凤西的脑海，凤西脑中却还清晰的储存着这微小的一点记忆，凤西不由的感觉到神奇。

        林姨是这个小卖部的第一任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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