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不幸的婚姻生活 (2 / 3)
        那种半夜站在风里求母亲回家的让人颤抖的寒凉的滋味儿，现在想起来还会让我心里发酸，永远都不要再有那种感觉了。

        我稍大一点之后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一点。父亲应该是最早一批出去打工的人，因为家里生活过的实在困难。妻子儿女都要靠他吃饭，他除了有一把力气，什么凭借都没有。他没文化，头脑简单莽撞，不懂经营和生活韬略，同样的条件同样的生活，他就会过的比别人艰难。种地也实在是辛苦，且只能保住最基本的温饱。

        第一年是父亲一个人出去，母亲一个人在家种地，这时候的生活，怎么说呢，对我来说，是很平静的，家里终于没有了争吵咒骂，终于可以放心笑一下了。但对父母来讲，可能最初分开的那一年很难熬吧！母亲第一次一个人种地，没有人帮忙，父亲一个人去了异乡，没有人陪伴。多年以后我看到了母亲那一年写给父亲的信。很惊讶的，竟然有那么多，几乎每个星期都有一封。满纸的深情与劝慰。让父亲乐观一点，学着享受生活。

        我很费解，父亲不是很会享受生活吗？赌的那么入迷不是在享受吗？后来我才慢慢想通了一点，父亲的本性就很悲观，因为他并不知道怎么与周围的人好好相处，也不懂怎么好好生活，生活对他来说是尖戾的，处处刺的他生疼。他生活里最美好也是唯一美好的东西就是那个大眼睛长辫子的山里姑娘，可是这个姑娘从始至终都瞧不上他，处处与他作对，处处让他难堪。他一生唯一的低头就是那赌上一生尊严的一跪，却被对方拿来当作胜他一筹的法码，还反复咀嚼。他既无力改变，也无法摆脱，又不能忍受，只能去一场一场的赌局里释放，一把刚结束一把又开始，全神贯注，脑子不要停，一停就会回到现实痛苦的深渊里。他并无享受，只是在赌场帮痛苦请了个假，让它今天暂且放过自己。

        第二年母亲就跟父亲一起出去了，我和哥哥辗转于奶奶和外婆家里，变成了留守儿童。后来的几年，母亲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父亲在外面，我无法知晓他们的感情状态，但从后来的情况来看大概比以前更糟糕，因为后来母亲带着哥哥单独出去了，去投奔亲戚。当时哥哥还未成年，只能去当了私家学徒，母亲在厂里上班。过了没几个月，父亲找去了。按我现在看来，父亲当时最好的选择是在母亲附近找个工作，既赚了钱，一家人下班了还可以在一起。但父亲选择了在母亲上班的地方大吵大闹。他不适应那里的生活，不喜欢母亲跟娘家的亲戚走的太近，不允许自己的女人不听自己的话。

        母亲被闹的丢了工作，还怕亲戚们都被父亲影响，也没有一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彻底摆脱父亲的勇气，只好又跟着父亲走了。

        那一年我在奶奶家里。爷爷奶奶是很不情愿照顾我的，奶奶生了九个孩子，最好的年华都是在生孩子带孩子中度过的，一个还未长大一个又嗷嗷坠地了，夫妻俩靠种地把九个孩子养大，那半生就像打仗一样。好不容易仗打完了，平静了几年，又要照顾我。现在想想，我真是个罪人。

        母亲走之前跟奶奶商量过照顾我的事情，奶奶严辞拒绝。但母亲还是带着哥哥走了。还记得那一天，天气很好。初夏的早晨，天亮的特别早，阳光透过窗子打在我脸上。我醒过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安静的可怕。虽然心里很清楚母亲和哥哥已经走了，前一晚母亲已经告诉过我，但我还是不可置信的把家里所有的地方都看了一遍，万一他们没走呢？直到确定家里确实没有别人，我又爬上床，蒙上被子，嚎啕大哭。

        哭完又坐起来发呆了好久，才洗漱出门。去找了村长，这是昨晚妈妈嘱咐我的，村长带着我来到奶奶家。我在奶奶家待了一年，那一年我上小学六年级。

        从初中开始，母亲大部分时间都跟着父亲在外面生活，间歇性的回来料理一下家里，我那时已能照顾自己，大部分时间住校，放暑假就去找他们。他们还是一样的吵、骂、打。不同的是，母亲已经沉默了许多，在家里沉默，在外面更沉默。母亲不喜欢结交朋友，她跟父亲在一起时从未上过班，她除了照顾父亲的饮食起居，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做针线织毛衣。那大概是她唯一的爱好，她可以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坐在那里，手里忙活着。偶尔会有邻里主妇过来参观她的手工，或向她学样式，坐在一起，她们也能聊的很愉快。母亲说的最多的就是父亲。我大概听一会儿，就会默默地走开。因为一样的内容我听过太多次了，大概都是父亲的种种不好，听一次我要压抑很久，有个义愤填膺的声音在心里怒问了无数遍，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我父亲这样这么不好的人。同时也很生母亲的气，为什么要一遍一遍的去告诉所有人我的父亲这么不堪，她不知道，这样会让我长年担惊受怕的摇晃的心再添一层浓厚的自卑感。这世间生活的涡轮如此强悍，破碎又心虚的我如何才能在狂风里站稳了生存。

        但现在我也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回头想想，又很理解母亲当时的选择。那大概是她唯一的出路，如果不是当时那么多无关的人承受了她的释放，她可能会被怨气撑到炸裂吧！

        我慢慢长大，母亲越来越沉默，父亲越来越沉迷于赌局。工资会被输掉，借来的给我的学费也会被他拿去输掉。他的人生已经渐渐失控。二十岁时一切都还有希望，他还有大把的力气可以挥霍，三十岁时有点着急了，想要把腿从泥泞里抬起来，但有点费力气，四十岁时已深陷于泥沼之中，每天挣扎着怎么在泥沼中活下去。

        那些年我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在学校里，他们究竟是怎样变成这样的，我并没有看的那么清楚。高一时一个男人打电话到家里来，我接了电话，他只说了两句话，他说你妈妈又被你爸打了，这次打的很严重。说完就挂了。我一生中，不喜欢过很多人，但唯一恨过的就只有这个人。我当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心突然针扎般的刺痛，我放下电话缓步走到院子边上，趴在木头堆砌的矮墙上，长长的呻吟着呼了一口气，眼泪喷涌而出。

        那时父母都还没有手机，他们如果不打电话回来，我是联系不上他们的。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母亲怎样了，可是我找不到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三个月后母亲才给我打了电话，母亲一如既往的温柔，嘱咐我要好好念书。我什么都没问，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问，我安慰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甚至多年以后，我见到了那个给我打电话的人，我也一句话都没提当年的那个电话的事情，其实我很好奇他当时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就算他心疼母亲的遭遇又无能为力，他觉得我一个还无法独立生活的孩子能做什么呢？他不知道那三个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担心着母亲，恨着父亲，日夜煎熬，却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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