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 5)
        侯景等待中惩罚来得有些晚。

        尔朱荣似乎遗忘了这件事。

        与乞伏部的战争结束后，侯景因为亲手杀死乞伏莫于而得到了秀容川所有骑士的欢呼，人们视他为英雄，尔朱兆主动为他斟酒，身为家主的尔朱荣也对他赞不绝口。我守在帐篷外面，听到帐篷里的将军们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没人在意那个孩子曾说过的谎。

        胡古引氏虽然得到了拯救，但没有剩下多少幸存者。

        乞伏人杀死了胡古引氏的大部分男人，活下来的女人也大多遭受凌辱。在我们赶到之前，有一个不甘受辱的年轻女孩撞死在了土墙边，我和几个同袍前去清理她的尸体，看到她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把木梳，仿佛已与之融为一体，那柄木梳或许是她的情郎所送的礼物。

        骑士们经过胡古引村寨，残肢断臂和被焚烧的帐篷随处可见，村寨前的鹿角上挂着一些抵抗者的头颅，他们的眼珠已被挖去，只剩下空洞洞的瞳孔，正无声地注视着迟来的援军。侯子鉴在废墟间找到了几具尸体，趴在上面痛哭不已。侯景却表现得格外冷漠，将那些死去的族人掩埋后，他沉默地回到军帐参加庆功宴，喝得酩酊大醉。一同参加宴会的哨骑队正回来说，家主新收的义子在整个过程里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似乎他生来就不会伤悲，死去的族人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在宴会上比那些三四十岁的壮年将军都要喝得凶猛，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所谈论的话题全是与杀人有关。

        队正形容他是一个怪物，连禽兽都会为生离死别感到哀伤，再暴虐的人也会因父母亲族的死而表现出软弱的一面，但侯景没有。事实上无论从前还是往后，我也从未见过侯景流泪的场面，唯独有一次在一场关于阴谋与背叛的纷争里，我看到他在某个瞬间不动声色地抬手擦了一下眼角，但当他的手臂放下时，灰褐色的眼瞳里依旧没有流露出一丝悲伤。他仿佛天生便缺乏这种软弱的能力，眼睛里除了那层灰蒙蒙的雾气和随环境而伪装出来的喜怒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最初那两年里，我一直不明白家主为什么不待见侯景。

        但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

        侯景和尔朱荣之间的关系是从一个谎言开始的，便注定这是一对彼此间不会产生信任的义父子。

        表面上，侯景能以一个牧民身份成为秀容川之主的义子，这不仅是莫大的殊荣，也是当时极其罕见、甚至根本不可能的事，足以见得尔朱荣有多看重侯景。然而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并不多，每逢战事侯景总是担任先锋，经常孤军深入、置身死地，身上的刀伤箭疮多达数十处，他伤痕累累地回来，又带着满身伤痕再度投入战场。虽然战功显著，远比秀容川里其他部将表现得更为出色，他却从未得到过统领一营兵力的权力。

        这一切要从那场宿醉之后开始说起。

        侯景在第二天清晨时分醒过来，他径直走到中军大帐前，没有披甲，袒露上身跪在帐篷门口，同时解下了自己的刀，放置在身前。

        围观的士兵很多，都感到困惑不已，这个年轻人昨日还是英雄，今天却像罪人一样跪在家主的军帐前。我跑过去时，听说侯景已经跪了很久了，但家主仍然没有露面。有人想拉他起来，还有人在起哄，说他是秀容川的英雄，犯了再大的过错也应该得到原谅，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久，我看到尔朱兆从对面军帐里跑出来，盔甲还未穿戴齐整，显得十分狼狈，走到近前时，身上还有一股女人特有的香气。昨天夜晚，士兵在乞伏部的俘虏里找到了一些美貌窈窕的女子，将军们为了如何分享她们而争吵不休，甚至不惜拔刀相对，家主并没有阻拦。最后，尔朱兆带走了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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