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两界
        春暖花开的季节。那天姐姐打来电话，说叔叔快不行了……五雷轰顶，全世界静音了似的，忽远忽近的耳鸣声异常清晰。

        那日魂不守舍钻进阡陌，一片油菜花地里发现一棵树，树下有一张椅子，树的周围的地面干净平整，像与世隔绝的仙人偶尔来过似的。外面是闹世，是一片还没有被开发的农民的土地，在城市里显得突兀，清净。人的双脚长期行走在混泥土上忽然踏上软绵绵干湿混合的土地，莫名的踏实，是亲近大自然的归宿感。坐了许久，阳光有些刺眼，云卷云舒，碧空万里。些许间隔天空波诡云谲，瓦灰，慌张，不安。姐姐电话忽然响起“人没了，现在都在回去的车上”。

        这个我见过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的男人，说没就没了？那个上一次在母亲家里还说着中午炒个莴笋吃的叔叔，没了？

        “莴笋切成丝炒，你会切吗”他说！

        “她会”母亲道！

        后来有一次买了莴笋，切下去的那一刻想起他，觉得正常，再买又想起，每次都会想起，受不了了，后来再也不敢吃莴笋。

        我和他虽然没有什么交集，去母亲家挺多叫一声叔叔，基本不说话。但我知道他对母亲好，有一年给他发了条短信“叔叔，谢谢你照顾了我妈这么多年”。不知道当时怎么就特别想说这么一句话，可能是对自己的没有尽到孝的一种感恩。母亲说他有拿给她看，还说我懂事！但我更多的只是对自己的愧疚。最后一次看他是躺在格子间里的骨灰盒！磕了三个头，心里还是默念的感谢！

        姐姐说躺在病床上人消瘦了一大圈，完全缩了，身上插满了管子，母亲坐在跟前，他对母亲说最放心不下的不是他唯一的女儿，却是她。

        后事期间，弟弟说等她“老了”会把她带回老家，母亲气鼓鼓丢下一句话“死也不回去”。

        父亲一直未娶，怕给孩子增加负担，但我明白，他内心还是对母亲愧疚。有一天我打去电话，让他不要太辛苦，自己挣的钱不要都给儿媳妇他们，还是自己留着踏实。他说“是啊，你妈老了还是只有回来的，我得存点钱”。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母亲是幸福的，想到了自己老无所依。

        叔叔陪了母亲十多年，处处让着她，我有时恨她，同时也为她遇见对她好的人而欣慰。可能也是因为如此母亲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四十岁左右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几乎是顶着我当年用一切言语反对的压力，我曾说过最狠毒的话“如果你生孩子我就掐死ta”，可事实证明，当她叫你姐姐的时候，完全没有抵抗力。尽管你还不知道怎么样去爱那样的一个存在，但几乎没有丝毫的想要掐死的念头，荡然无存，也不痛不痒，可能我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那会儿我最天真的想法就是遇见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几乎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男人的身上，这是极其幼稚愚昧的生长阶段。彼此毫无交集似的在各自的城市延续着生活。一晃她的孩子十七岁了，一个十几岁就失去爸爸的花季少女。

        他走的那天，我努力用眼睛看天空的太阳。冥顽不灵……你收集了所有死去的灵魂对不对？你不让我们看见你是因为他们在里面对不对？他们在看着我们对不对？不然你怎么那么温暖？你凭什么那么温暖？你为什么要夺走人类的温度？为什么？我就要看见你！！！你凭什么见不得人？

        谁会先走？

        城南花已开，会好起来吗？埋一坛美酒吧，

        在特殊的日子喝光它。种一颗树吧，在迟暮之年拥抱它。把眼泪混着肉体捏碎吧，撒入大海。我好想她，我好想她啊。

        带她来，带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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