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坐科苦
        “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

        自古人生于世，须有一计之能。

        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

        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

        何况尔诸小子，都非蠢笨愚矇；

        并且所授功课，又非勉强而行？

        此刻不务正业，将来老大无成，

        若听外人煽惑，终久荒废一生！

        尔等父母兄弟，谁不盼尔成名？

        况值讲求自立，正是寰宇竞争。

        至于交结朋友，亦在五伦之中，

        皆因尔等年幼，哪知世路难生！

        交友稍不慎重，狐群狗党相迎，

        渐渐吃喝嫖赌，以至无恶不生：

        文的嗓音一坏，武的功夫一扔，

        彼时若呼朋友，一个也不应声！

        自己名誉失败，方觉惭愧难容。

        若到那般时候，后悔也是不成。

        并有忠言几句，门人务必遵行，

        说破其中利害，望尔日上蒸蒸。”

        此上二十句乃是梨园传世的班规，虽然遣词造句不甚高明，可对于梨园子弟而言，句句都是警世良言，其中诸般警告，每一句，在梨园行里都能找到十个八个反面典型，也有的角儿曾经红透了全国，最后吃喝嫖赌，嗓子一倒，管你是曾经的帝王将相，活霸王活关公，最后死在街上还得靠梨园行的朋友凑份子给买一口“狗碰头”的棺材，要不就得一张草席一卷等着拉到乱葬岗埋了。江湖人，说义气也有义气，说戏子无义也有无义之处。万般种种，只能说这就是活生生的人，少了谁都不成世界了。

        转眼于小四入科就仨月了，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得到河边借着水音儿喊嗓子，喊完嗓子练功，练腿练腰，练把子功。撕腿可真疼啊，小孩往地上一坐，看功的先生过来搬过腿硬往后边咧，撕成平八字儿，那疼的一身汗，这还没完呢，还得往后咧，两条腿掰成反八字才算行了，满功房的孩子疼的咧嘴，这会儿把家里的亲戚全想起来了，爹娘祖奶奶一顿乱叫，真疼啊！于元霆不喊，别看他小，他不喊，他心里就琢磨多暂能让他唱戏，他就咬着牙干哭，眼泪汗珠子噼里啪啦一块掉，可就是没声儿。看功先生看了也高兴，可先生高兴不能明着夸你，咧嘴一乐，“小兔崽子可真狠，这都不嚎，我看你疼不疼！”戏班吃的不好，每天就是窝头，赶上老板郑爷心情好，许是斗蟋蟀赢了，或是刚得了一个新的好蝈蝈笼子，来戏班转转，一高兴，“今天给孩子们来蛋炒饭儿。”一炒一大桶，根本不用人分，大家直接拿大海碗进桶里擓(kuai，三声)，一会一桶就没了，吃完了嘴上的油花儿舍不得擦，一个个小嘴巴儿亮晶晶的。

        李元君是“元”字科大师哥，这些罪早早都遭过一遍了，可还是得天天练，一天都不能赖被窝子，先生拿着台上唱戏的刀坯子真下手打啊！李元君归了男旦，开蒙学一出玉堂春，哪句词一忘手上就是狠狠两下，李元君大了，不恨先生打他，就只恨自己不争气。他得红，不管怎么着他都得红，他不红他就还得饿着，他娘就还得啃窝窝头就凉水，一块咸菜都得娘俩互相让。他还记着年三十到舅舅家借白面，娘俩饺子吃不起，来顿馒头就算打牙祭了。舅妈的狗朝他叫，扑过来咬他舅舅也不拦着。那一碗白面到最后他也没拿，他宁可吃窝头。他不怕吃苦，就想活得硬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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