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断了肢的马儿 (1 / 2)
        我注视着被钉在白灰墙上的时钟，周边是游离的同学，脑海宛若哒哒的声音回荡：只差一分钟就下课了，我没有如往常提前收拾书包，我知道这位老师几乎不会提前下课。若他正在讲题，下课铃声响起时，他捏着粉笔的动作也不会停顿，教室里回荡的响亮的女声，不会使他的脸色有丝毫变化；若是他恰好讲完一道物理题，下课铃声刚好响起，他会先让我们不要骚动，等他总结完这堂课所教授的知识就会下课，一讲至少十分钟。

        起初，我还会急躁，后来，便习惯了，以至于我对下课铃声都无动于衷。

        这位老师姓高，他还说过许多“名言”，我们常常以此打趣玩乐，比如此刻，他看到同学们因为下课，而下意识的有点按捺不住，就仍是那副有点木讷的神色说：“刚下课，楼梯人多，你们现在也下不去，忍耐一下，等我讲完这道题。第四节课了，不止你们饿，我也很饿。”

        然后他就继续讲题，刚讲完就急匆匆走出教室，我提着书包紧随其后，很快就越出人群，走出了校门，却不想看到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来接他初三的儿子放学了。我大脑瞬间空白，朝他下意识地走去，心脏就像被厚重的气体充斥，呼吸短而急，周围的事物都无法在我的脑海内形成映象。我看到父亲穿着老旧、染上红颜料的工作服，骑着那辆老旧、斑驳的摩托车停靠在一家小卖部前面，我谨慎且平静的用眼角余光扫过里面，数名学生当中有一位我颇为眼熟的女生，女生留着齐刘海，皮肤白皙，嘴唇红润不似天然，抹了口红；在我刚来到初中的时候，她曾在我的班里向我前面的同学毫无顾忌地询问我的名字，我难免多想：许多人都说我长得好看，小学时似乎也有很多女生喜欢我，而我不觉得我长得如何好看，我甚至对照镜子一度认为自己很丑，因为我眉眼长得有些像女孩，嘴唇菱角分明，是天然的红润，皮肤又很白——这是我堂姐说的，我并不认为自己真的长成这般模样，我常常因此对镜而视，白皙鼻头已经点缀上几颗黑头，眼袋也因为经常躲在被窝里看而浮起，脸上也并不白净，我实在看不出自己究竟好看在哪，他们愈发说我好看，我就愈发照镜子，觉得越看越丑，以至于我对自己的样貌越来越不自信。

        父亲含笑地看着我，我看着他眉眼间难以掩饰的疲惫，在口中喊了一声爸爸，便坐上车让他接我回家；我眼角的余光瞥到那名我无意中知晓姓名又无意中记下姓名的漂亮女生在看着我，神情复杂，使我内心的压迫更沉重一分。

        怨我父亲这般不体面的来接我吗？没有，我从未、也没资格抱怨家中的贫穷，更没资格嫌弃给我带来贫穷的父母，这是我所接触的书予我送来的人生观。可是我无法镇压住我的虚荣心，我“目光悠远”地注视前方，却无法忽视余光所掠过的那些——向我、父亲与他的车望来的……似乎是复杂的、惊讶的目光。这些目光多数是女生投来的，我的内心又沉重了一分，脸上却仍是没有半分动容，似乎对这一切的、带有感情色彩的目光都毫不在意。我只大脑陷入沉思，却是落入一个无尽的深渊，无限时的下坠，直到回到宿舍，地球引力对我的“特殊束缚”，才削弱了许多；见到似是被学业“折磨”的无精打采的弟弟，心中的沉重感顿时失去束缚而归于天地，我一下就感到轻松来，迫于父亲在我身后，我忍住揉搓他双脸的冲动，放下令双肩轻松的书包，才发现桌上有高压锅盛着的、冒着滚滚白气的热粥，与筐碗碟扣着的、从缝隙中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在感觉到屋内明显比平常更加闷热，才恍然发觉原来父亲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我于是才想起来，我忘记打饭了。我也没有想到，父亲竟然会有时间、有精力，为我们准备这么一顿丰盛的饭菜：炸排骨与蒜蓉青菜。这可是值我们一天的饭钱。

        何况午饭并不像晚餐那样受父母或农村人的重视，即使按照科学的说法，午饭是一天中“承上启下”的一餐，为人一天的劳动提供能量，极为重要。可村里人是不在乎这些的，他们更习惯依靠自身经历与长辈传下的经验和家人的实际情况作为依据判断哪一餐更重要：在他们的眼中，早餐无关紧要，不如留着肚子吃午饭；而午饭随便吃吃咸菜青菜就好。

        当然，这是我奶奶她们那一辈的思想，她们有时还劝我们不要去买早餐浪费钱，十点多就做饭了，忍一忍，就又能剩下二十块；时常来找我奶奶聊天的一位婆婆也说：“吃了早餐，就不想吃午饭了。”我通常对此不置可否。

        至于晚餐：一家人经历整天的劳动，已是疲倦至极，只能短暂地坐在一起说话，所以晚餐万万不可马虎，必须郑重郑重再郑重！至于新时代人眼中最为至关重要的早餐，在他们眼中就显得可有可无了。他们哪有时间吃早餐，每天都要为了一日三餐起早贪黑，只有这样，才能做到顿顿晚餐有肉，早上能掏出几十块给儿女作为早餐钱。我的父母这一辈已经开始重视早餐，他们认为我们要在学校待五个小时，又是发育时期，应该道听途说，早餐是一定要吃的；况且，他们是过来人，知晓不吃早餐会影响人几个小时的状态。我的父亲就曾说过，他上初中时，家里穷，经常不吃早餐，以至于一整天都没多少精力听课，甚至有时饿到连课堂上的知识都无法听进；我还听他说，有几次饿的实在不行，就吃请求早餐店的老板赊欠他一个面包吃；我父亲说起这段艰辛的求学历程时，还半开玩笑半认真说，至今他还欠着那家早餐店老板的钱，若是知道他在哪，别说几块，几百块他都要给——这已经是他所能挤出的钱财了。

        我扒一口滚烫的白粥，思绪顿时回流，我忘记了这是刚煮熟的，手放在铁腕上，还能感到烫手的高温；我立起坐到床上，父亲问我怎么了，我说太烫，过会在吃，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眼角余光瞥到他的动作，我瞬间猜出他在看，我现在也有点想看了，只是慑于父亲，并不敢动手机分毫，只是木然的盯着前方空气。即使暂时失去思考，弟弟的动作仍是映射在我的脑海：他也觉得粥烫，已经放下瓢羹，驼着腰，坐在凳子上，仰这头，两只小短腿不断在凳脚上用脚后跟提着，他想必感到无聊，可是并没有下桌；妹妹也同样是坐在凳子上，无精打采的用勺子搅拌着白粥。

        我之前还不明白父母明明不跟着我们住在八所，为什么还要租一间有煤气灶的宿舍；还在里面买好锅碗瓢盆，原来他们早就有了时不时为我们抽空做饭的打算，可能是担心我们吃不习惯外面的饭菜，亦或不信任快餐的干净。据我了解，这是大多数父母都有的“通病”，也是许多人的担忧，快餐不干净事件最近爆出的不少，可是他们有心无力，即使担忧也只能让自己的孩子吃着他们不放心的快餐；同时，他们很渴望学校能开个学堂，在他们眼中，学校的东西总归要比外面的干净一些；他们并不知道，学校就算办立食堂，也一般都是承包给外面的公司，对食堂的事物不太放在心上，更别说关注食堂的自身卫生环境如何了。这是我在外吃饭时，听外校自办食堂的学生说的，至于事实真假……我猜十有八九是真的，毕竟网络上时不时发出一篇关于学校食堂的文章，总会有许多人在评论区幽默地吐槽自己的学校食堂老是擅自给自己加餐：诸如头发、指甲壳、铁丝、沙子……之类的“小玩意”。由于事情从没落在我的身上过，我无法感同深受，微笑地读完，我感觉自己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不过我想，若是事情落在我的身上，恐怕我是笑不出来的，换位思考一番，这是一件极糟糕的事情，会影响我一天甚至未来一段时间的心情。

        除此之外，学校食堂的菜品也受到他们本校人的吐槽：青椒炒青椒、番茄炒蛋没有蛋、炒饭吃到大颗盐、水果混炒……许多我从未听过名字的菜品被网友们大概以哭笑不得的神情一一发表在评论区内。他们说还价格死贵了，一素一荤便十块往上。

        当时我看到这句话时，不禁讶然，我所在的小镇虽然有“不具备一线城市的收入，却有一线城市物价”之称，却也没有这么高的“快餐”价格，我一般一荤二素不过七块，如此对比，我暗暗想，若我在那所学校，恐怕是吃不饱饭的了。

        不！

        不仅是我，很多人都会吃不饱！

        吃不饱的原因不是没钱，而是不舍得；至少我是这样。一天接近五十元才能吃饱一日三餐的生活于毫无收入的我而言，不敢去做，由此引起的连锁反应我自信可以忍下。而且，评论区内还留言，不仅贵，而且难吃。我第一次庆幸自己生活的地方，菜品正常还便宜，味道也还行。只是相比我父亲做的饭菜而言，还差了些。我的父亲一般不做饭，除非母亲真的忙到没时间，且奶奶不在家或身体老毛病复发的时候才有可能进次厨房。他有这么好的厨艺，应该是上学时期独自在外是练成的。他跟我说过他学生时代的生活，那是一个很辛苦的年代，他与村里几个同龄人住在同一间宿舍，每天放学后还要自己做饭——前一天晚上就要准备好今天需要的木材——是他们连夜去捡的；有时迫不得已，就会去到别人的园子里面偷，连吃早餐都是奢望。

        我父亲常常以此作为艰苦奋斗的例子，想要激励我学习，可是于我而言几乎没有效果。大概有奶奶每当拿以前的事想要激励他时，他就会说“今天的时代已经不同往日了，别拿以前的时代来比较今日的时代”——这句话有关。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拿他以前的辛苦事例来激励我呢？我知道他的好意，也能领悟，却无法付诸行动，大概言传身教的重要性就在于此吧。这也是父亲无法“打动”我的原因吧。他有许多严重且自知而不改的缺点，也有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却无法管教好我们。我们表面对他所说的话一概点头赞同，行为上却始终背道而驰，这也是他对我越来越失望的原因，也是我对他越来越失望的原因。只是我绞尽脑汁通过所记的儒家思想去寻找，想要验证我有没有资格对父亲有失望的情绪，可是我学识极浅，无法寻到，索性就随本性所为，与父亲的关系也就越来越僵。

        父亲诸多缺点毕露，可不得不说，父亲的厨艺是很好的。比如说这炸排骨，外焦内部约摸也有五分之一焦，可丝毫不影响肉质的鲜嫩，汁水溶于其中，一口下去，浓郁的肉汁味顿时溢满口腔，别有一番风味。

        可我没由来的心情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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