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 / 2)
        一八年和一九年，父亲又相继两次脊椎大手术。在脊椎里打入多排钢钉。等待骨头愈合后再取钢钉。

        但人终究是老了，骨骼注定脆弱。他的腰再也直不起来了。而那些时间，长久卧床，一个月又一个月，没有说话的人，不爱看电视，不会玩手机，躺在光线弥暗的房间，默默忍受孤独和痛苦，要耐心等待身体修复。对于一个六十多的男人来说，这样躺着，不能自由动弹的光景，真的是身心都受到巨大折磨。

        但最让他绝望的，恐怕是不能再上工地了。直不起的腰背，松弛的肌肉，缓流的血液，老年人的脑梗。他一个男人，再也不能再靠自己的双手，养家糊口，自食其力了。他抑郁过，对自己愤怒过。他内心那么刚毅到骄傲的人，还没有来得及觉悟，对人之老与局限。但是，他必须向生命低头......

        后来，幸好我已回到家乡工作，能照顾他左右，听他提这样、那样，当年的勇猛之心。带着多少辛酸与不甘。

        他有时撩开身上道道大蜈蚣给家人们看。如同越过人生坎坷的勋章。

        我给他买了一部新手机。他不会玩，女儿马上就凑来，教他。

        小姑娘的用小手迅速打开照相机，朝向他。他立即就配合地歪了头，叉个剪刀手，像孩子一样，眯起褶皱老眼，雀跃一字，“耶！——”

        孩子上着小学，老父亲早已又实行了对我的那老一套，“端正，练字啦！”

        但凡天气晴好，全家人吃罢晚饭，父亲必会带着大家出去散步。村里村外，到处是新建的事务。一路上，他总是要感叹国家发展之快，家乡红光村变化之大。他一手牵着小孩子，一手“指点江山”，朝我们不停炫耀着：新修的水泥路，健身游乐设施，整齐排列的太阳能路灯......我们笑话他，说，搞得好像老爹你修建的一样。他自然又说起以前在附近镇上和县城里，真参与过的那些大型建筑项目，讲起那高耸塔吊的景象，数不清的脚手架搭成的坚固平台，他面不改色地站在台子上，腰间挂一篓子铁钉，捶打架模的现场景象......仿佛一个人在诉说那经久不衰的梦想，从小到大，再到老，变成了不能释怀的遗憾。

        散步的时候，他还会唠叨，说我年轻人运作少了才会体力差，走点路就喊累。但是他自己却被我们甩在了老后头，却还还坚持帮小姑娘扛起那个闪着彩灯的滑板车。我们晚饭后的散步日常，被父亲雅称为“溜达”......

        他在身体感觉好的时候，也常去山野钓鱼。一两寸长的那种小白叼，如果运气好，他可以带回到一大盆。母亲开玩笑说，“这么大，恐怕是有人从市场买回来的。”

        父亲就十分认真解释，“不是不是，真是钓的啊。”他总是亲自杀洗干净，母亲下厨煎炸，盘中餐食色香味俱全，鲜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父亲有时运气不好，带着干粮出去一天，挨到晚上才回来，却只能钓到少许个头稍大些的鲫鱼，就给小孩放养到小池中玩耍去了。但咬过钩的鱼，似乎存活下来的几率都不大。母亲后来不许他给孩子养鱼，责怪浪费，“还不如就着番茄煮鱼汤。”父亲因着没有钓到多少鱼，也不好对着母亲耀武扬威，就沮丧地说，“不过几条小鱼，图娃子欢喜不更好嘛！”

        孩子放假有时，老父亲还会带她一起去钓鱼，教她练习安静、专注的习惯，说，“这有技巧，就像看书和学习本领一样，要专注，要摸索，才能把事情做好，一样一样做好。要有耐心。”

        他因为身体原因却是不能久蹲坐了。时常会站起来抚抚后腰。孩子就会体贴地伸出小手，给摸捏那些疼痛的地方。孩子回来在日记里写下细节，文笔和情感细微，朴实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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