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父亲在一四年出了一场大车祸。在此之前，他经历过许多与车祸相关的小灾小难。

        比如有次，他骑着摩托车去工地，突然从路旁沟里窜出一条狗来。他避让不及，转向把一急歪，直接冲到路边沟中去，摔肿了腿脚。当晚回家，也没跟母亲讲，自己暗暗敷了跌打丸，次日跛着脚，若无其事地上工地。后来过了好久，他无意想起来，提及，腿脚的伤已痊愈了。

        又次，我心血来潮想学摩托车。父亲刚开始坚决不同意。后来，我借来姐姐家的女士小摩托，好说歹说，还给父亲买了烟，他终于勉强同意。

        在乡间的小路上，他先是为我稳稳扶着车身，手把手教我换档踩油门，就像小时候教我骑自行车一样。后来我会一些了，可以慢慢骑。他就稍微放松手，但一直急跑着紧跟在后头。在拐弯处，我突然慌了神，居然来不及握刹车、还直接加大油门。

        父亲赶忙冲上前，一面拼死拉住车子，让它倒向路边田里，一面用手臂牢牢撑住我，不让我受伤。最后，我自然是完好，可父亲那条老腿却被车身正面撞压住，后轮铁器刮破了脚踝，鲜血都浸湿了袜子。他却完全不在意身上伤势如何，黑着脸扶起车子，对我说，“瞧你这横冲直撞的躁性子!以后，不许你再学骑摩托车了，你们年轻人，还是安心开好四个轮子的家伙就行啦!......”

        再一次，他从工地下晚班回家。前面也是一骑摩托车的老人，老人前面一个行驶的大货车。货车突然变道转向，似乎也是老人车距没把持好，追尾挂倒了。老人摔落在地时，父亲急刹住车，停下来，上前去扶老人，还摸出老人怀中电话通知对方家属，然后拦了路过的大车送老人去医院。却不想，后来那老人醒来，死活赖上我父亲，说是他追尾把他撞到货车上的。

        我父亲好心一片，竟也遇到如此俗套的尴尬事件。幸好他们后面有其他工友目击为证，父亲才算摆脱了对方的勒索。后来网上谈及类似事件，正反相辩争，父亲有感而发，坚定地说，“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我肯定还是要救人为先的，这毫不犹豫嘛！就算被讹钱又怎么了啊，总归有可能救条命。天地自有公道，人要行正路，光明磊落，问死无愧！”......

        父亲一四年的车祸很严重。

        路过现场的工友描述，父亲脸摔开了花，血肉模糊。他后来被大家合力送去医院，CT显示脾脏破裂，背部多处粉碎性骨折，胸腔充血。他意识完全昏迷，危在旦夕。如若不是工友们搭救及时，他那条老命估计保不住了。

        我在医院见到他时，他全身插满管子，脸上打着纱布疤，额头还有残余的血渍。旁边的心电图滴滴地响着，氧气管呼啦啦地冒着泡。他整个人呼吸艰难，极其虚弱。母亲守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他嘴里不停地喊着我和姐姐的名字。看到我回来，他眼睛都亮了，以为那是最后一面。

        次日父亲度过危险期，两天后就强忍着要坐起来，第三天开始下床站立，第四天被搀扶着小走。那时还在吃流食，黄昏的时候，他居然突然吵嚷着，说要吃猪脚，要烟酒.....

        简直是条又硬又贱的命。

        猪脚和烟酒当然很久都无福消受了。那时一周不到，父亲腹部还没拆线，他便摸着那张大蜈蚣脸，吵着要出院了。

        父亲历经此战，体质日落千丈。在家休养大半年后，依旧脸面苍白消瘦，但后来知道我们在外想孩子，还是坚持带着两岁的小姑娘去了我们打工的城市。

        那时节骄阳似火。孩子坚持要我父亲牵着自己走，也不要骑在她亲爸肩头。辗转植物园和动物园，父亲累汗流浃背，孩子始终贴近他，拉着他，抽起大号矿泉水瓶，喂水给他喝。爷孙情深似海，叫我们疏离的父母真是惭愧至极。

        在景区休息站点，父亲明显是嫌食物太贵，坚持不肯吃这那，而只要吃泡面，说他喜欢泡面味呐......

        孩子转眼长大。父亲身体稍恢复之后，依旧去工地打工。每每回来，孩子老远听到熟悉的老摩托车响声，就急急冲跑出去，迎接着，大声地亲昵地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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