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口拙不言(下)
  被迫交际，是谢勰自设的困境。宿舍聚餐、社团聚餐、班级聚餐乃至于各种会议，谢勰不能闭嘴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久而久之，他成了班里的“技术宅”，部门里的“奶茶哥”(不会说话就请奶茶维护关系)。大学里的同学们开始有自己的思想，许多算不上善良，越来越多地开始披起了马甲经营人设，顺便有意无意地给别人建立人设，谢勰是理所当然的后者。没能和同学们从陌生人变成熟人，谢勰就被八卦硬生生塑造成负面萦身的透明人，源于他的“特立独行”和其他人的一点点恶意。

  社交障碍，谢勰大概是最无关痛痒的一类，不涉及被关注的疾病又没有对他人而言很严重的后果。而在被动诊疗的中国，靠患者自己因为某种不知所谓的疾病去找形同虚设的心理医生，还没钱，基本不可能。

  人性的矛盾在谢勰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他很想融入这个集体，被拒绝后他又绝然离开；他陷入负面消息影响的负循环里，日益自卑却仍然自傲。无法自然合群，谢勰对旁门付诸更多心力，学生活动占据了他两年所谓通识教育时期的大多数。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过去数年甚至回溯到幼年时期的特殊心理历程作用在谢勰身上表现出极强的付出倾向，付出努力学习收获老师关注也收获家人开心，付出时间帮助别人收获感谢和对自身价值的感受。这点更是助长了谢勰死心塌地干公益的决心。

  那段日子谢勰和社会志愿者代表、其他大学指导老师还有某集团领导共事，负责大型长期志愿者活动的筹备工作，他既是组织者也是参与者。几乎所有不能够从大学老师和同学身上获取的心理需求，他在这里都能百分之两百获得，还不担心回扣，因为都是陌生人。尤其是当两方社会企业的高管言谈亲近甚至直接递出橄榄枝——提前了数年且不计较他的专业，他深觉内心圆满无缺。就像逃饥荒的人偶然吃撑了，生出今生不饿的错觉。谢勰陆陆续续饥荒了十余年，吃撑了一年。

  在世二十年不算短，谢勰一直作为学生却也见惯生死。老去的一代人不说，初中同学一者如前身故，一者糖尿病病故，皆音容犹在；高中教室外就是跳楼点，一年三跳的传言未歇，为防此类，一中都安装了防跳铁网；大学上一级学姐因成绩估计不够，选择自缢，虽然事后老师查证也还过得去，没挂科。谢勰都是切实地旁观者，分的出真假。

  谢勰大三离开去了新校区，也离开了自己的公益事业，专心学医。失去了良久的心理寄托，谢勰不得不重面早已关闭的班级群体和从未打开的学校群体，这一刻他茫然失措。离群的野马要么建立新的族群，要么死在外面，后者更有可能。很庆幸谢勰没成为**式的人物，却也在短短的一年里不断向着自杀的边缘逡巡迈步，疯狂试探，可惜他太怂了，下不了手也放不下老父老母。作为独生子，一死死一家，而基本上自杀的人顶多死前给亲人留下遗言绝不会提前通知，甚至哪怕是表现出自杀倾向，大概自杀者也觉得预告亲人比自杀本身更难更残忍。

  多年以后，谢勰回顾这些不应该的死亡，发现他们的精神早就死了，即社会意义上的死亡。这些人无法从任何方向得到论据自我论证活着是必要的这一点，包括他们的亲人，各种客观事实的作用，譬如亲人失联、朋友(包括另一半）缺乏或变化、所在群体的孤立等，进一步伙同本身性格引发当事人单方向的主观意识变化，隐患在长时间内累积并在短时间内爆发，导致一系列悲剧，这点和疾病发病有极大的相似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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