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眼盲难医
  那年六月谢勰顶着600度凹透镜出了考场，指望某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大神保佑，能有个超越度数的分数就好。他粗略盲估，语文120分顶天了，数学140分可以期待下，英语130分不能再差了，理综240分也差不多，最终总分630，不算合心意，至少对得起江东父老。

  结果既定，谢勰接下来的两个月都寄住在县城姑姑家，一门心思地学车考驾照。报名那天是叔叔开车送的，直接找到了熟人教练，递过去一根1916，顺便把谢勰推了过去。临了，叔叔又拿了一包搁教练兜里，谢勰就这么茫然地跳级式地安排上了车。

  罗教练是个粗犷的退伍军人，身上别着军用水壶，同一所驾校里面还有他的战友，都是肌肉健硕之辈，偶尔彼此来一拳增进感情，手脚伸张间精气神超乎常人。大头兵教车，没啥好脾气，习惯了粗嗓子叫骂，难听不说，被训的人还得端着耳朵接着。据说谢勰胖胖的高中班主任也被这类人训过，他事后在课上憋不住吐槽了几句，大概是有阴影了。

  谢勰没和教练有多少交集，准确地说，他和任何人交际都少，但好在他刚成人，又是一中的高才，倒也没人觉得这人不行，书呆子模样少不更事罢了。中国人看人，大多不在意智商，头脑灵光用来褒奖小孩，偏指情商多一点。

  谢勰学车速度绝非同组叔叔阿姨可比。初学倒桩，当天排排坐只摸了三把方向盘，却已是像模像样，鲜有出错。教练傍晚的时候拉着驾校校长过来，指着谢勰的车，送根儿烟，陪着笑脸说:“某某某的侄儿，初学一天就有这水平。”谢勰听着尾声，不无得意，能得到臭脾气教练捧哏，简直殊荣。

  故而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很多细节，譬如他那时并非组里技术层面的鳌头人物，不过照葫芦画瓢，中规中矩还有些瑕疵，再有他科二的命门儿踩离合并不牢靠，又是非正常途径入学，对C1车辆控制结构理解的半吊子……

  好在谢勰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刘备式人物，外表落地内里飘出了天际，继续着学车插班生的日子，倒桩、直角转弯、S形驾驶、半坡、侧方位停车等。在幕后有意无意的安排下，他似乎理所当然地先所有人一步考了科二。

  科三报道的那天，罗教练喊上他，又是一番吞云吐雾，他被直接安排上了另一位商教练的车，谢勰记得，就是那个锤老罗的人。那个毕业季，驾校里的学生溢了出来，而谢勰踌躇满志只想仰天长笑三两声，从报名到拿驾照他只用了一个月。离开驾校的时候，叔叔也来了，同样两包1916，谈笑间娴熟地落在了两位教练的口袋里。

  多年后，谢勰自觉那时自命不凡的样子很傻很欠锤。世上不缺天之骄子，何况他谢勰大抵排不上号，都是自以为是的主观臆断。那包抽来抽去的1916，还有递出去的镇长叔叔，才是明眼人目睹的客观事实。老实巴交的父母交给了谢勰生存的艰辛，含蓄隐藏的老师交给了谢勰知识的力量，其他的这个社会未来会交给他。在这个占世界四分之一人口的最深不可测的群体里，就看他究竟是龙是虫了。

  高考成绩是谢勰趴在床上查到的，语文128，数学141，英语135，理综226。他的嘴大概开光了，没对答案，没算过程，直接命中结果。消息传开，一圈人落了心，也都有点失落，省两千名，对谢勰来说有点低。

  谢勰却很欢快，胸无大志地走在村儿里的泥巴路上，步伐都有些飘飘然。他是村里唯一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人，“全村的希望”成就初步达成。以至于后面填报志愿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过了，学什么好，谢勰没想法，父母只认医生和老师，一圈人的算盘打的啪啪响，最后给出统一的答案:学医。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当事人未必那么郑重，一方面谢勰看不到，另一方面没人让谢勰看到。

  脑海中浮现出一群在办公室插科打诨、云雾缭绕的身影，有患者求诊，于谈笑间疾病灰飞烟灭，就像那随手掐灭的烟头一样，都是谢勰印象中的小城白大褂样子。如果谢勰预知到未来会被问过千万次“为什么学医”，他那时大概会多花几分钟想想，于是世上少了个学医的谢某人，可能多了一个机械、自动化工程师，至于作家梦想，在文理分科的时候就被他扼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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