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学少年(下)
  那时候计划生育的成效初见端倪，于谢勰而言，仿佛有一阵匆匆的浪潮接踵。他离开了小小学，小小学便取消了；他离开了小学，小学不分班了；他离开了初中，初中砍了三个班，教室还坐不满。如今，谢勰预录后正式进高中了，六中就没了。

  谢勰一个人的时候，不想静静，就想过去。小升初，熟悉了四年的同学分去了别的普通班；初升高，曾经的同学辍学一小半，剩下的分去了别的学校。谢勰不提接下来的事儿，他那时注定是全村儿的希望，而且还是唯一的一个。

  离开初中的谢勰基本上也找不着可以谈心的对象，尤其是和那两个瞅他像瞅西施一样的女生saygoodbye之后。而且来到了高中，谢勰才明白身边原来还有另一个叫做城市人的同类物种。

  谢勰没人种区分意识，奈何糟心的班主任总是拿两者说事儿，细数他十余年的教学史，扒出无数实例，把谢勰这类人踩进土里，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个。那之后，谢勰学会傻笑，夸他，他笑；损他，他也笑。笑着笑着，同期里他不是第一个也非最后一个。

  谢勰的父亲算得上是时代的小先头兵，炮灰那种。作为最早一批抛妻弃子背井离乡的农民工，在他之后十村八店的陆陆续续都走空了。谁都有一膀子力气，累都累不死。于是，谢勰同期的九成都是留守，那时他跟着古稀之年的爷爷奶奶。年中或有机会，谢勰父亲会去探视，手里提着泡面和肠，算是给谢勰的滋补品。城里同学看不过了，咋有这样的父亲？谢勰门儿清，这就是他的父亲。他也不会啰嗦，一桶泡面搁很多个谢勰家，算是好东西，平日里都舍不得买。谢勰父亲拿来的，一般都是要好的工友送行时附赠的口粮。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听罢，谢勰黯然。那时候还没有所谓的PUA，或者说不强，又或者只有个雏形，否则谢勰之流难逃毒手，即便他们对形似的惩罚式教育早已麻木。

  谢勰高中初期坚持自己的刷题精神，为了某个目的积极参与六门竞赛，最终全都获奖——从省级到国家级。然而背后的他却钻进了牛角尖，尤其是数学老师将他的省级一等奖证书和别人的国家级三等奖对比的时候，面对老师略带嘲讽的表达，他很想说“我初赛全市第一”，再加一句“我没机会参加复赛”。

  谢勰没撒谎，他根本不知道复赛的事儿。台上那个夸夸其谈的人悄然喊走十余位城市学生时，他还在埋头刷题，勉强保持着心中没鸭子扑腾的境界。一切尘埃落定后，谢勰侧着耳朵听那个拿国三的手舞足蹈地吹嘘自己复赛睡得很香，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谢勰是个自卑到了极点也傲到极点的人，结果既定，他不屑于去争强好辩。他只想备战自主招生，虽然对这个词儿除了名字一无所知。谢勰下意识认为，左右不过是一次预录，有班主任安排，吧？问号外，那座小城，那座一中，往昔除了少数自强计划有偏斜需要一位农村户口学生，其他的没有谢勰之流的背影。

  临近大考，六月份的主讲老师们对着自招上岸的暗送秋波，又安抚其他说自招神马都是浮云，**站在两极天平的中间左右逢源，两边看过来他总是对的。人尽皆知，二十到五十分的附加足以将任何天平压成笑话。

  大概是谢勰抱着证书做梦加分的时候，仿佛在另一时空的自主招生报名都截止了。谢勰不允许带手机，他家也配不起。更尴尬的是，后来知道了，他目不识丁的父母也无从着手，毕竟接触不到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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