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糖非糖
  有损有病有疾，有药有方有医。

  那个时代，爷爷辈是当事人，在时代的尾巴里拖上了父亲母亲。谢勰父母简直是那个时代碑帖的拓本，拓的很劣质不走心。父亲初中结业成为无证民办，母亲务农供兄弟进学，都是操持家业的算人头的劳动力。那时的爱情，没片里那么文艺，你侬我侬不过是下乡知青的荷尔蒙，挣扎在生存线的人传宗接代是本分，这里不单纯是孝道的问题。

  自古以来，怀孕生育无小事儿，对于新婚燕尔的俩人，家族都是累世的白丁，不懂。认识的不认识的远亲近邻，跳将出来指点江山，到头还不如送俩鸡蛋有心。小夫妻顶着世俗的压力，磨蹭了八年，谢勰终于盼了出来。

  据父母回忆，那个日子喜庆极了，谢勰父亲先是在水库里捞了几十斤的草鱼做糕，满座高朋尽欢，他自称那算是几十年手艺的巅峰了，没吹的，他又去拦了粮食加工作坊的供电，给一村子人放了通宵的毛片。事后并罚吃了不少苦头，谢勰父亲还是傻乐傻乐的，唯独眼前大胖小子让初为人父的年轻人皱了眉头。

  物资匮乏的年代，大家庭尤其为难，一碗水端不平的最终就是谁都喝不到。谢勰母亲几乎没养身子就再次下地了，谢勰则交给了兼职走贩的父亲，走走停停，饿了舔两口甜粥。跌跌撞撞三四年，谢勰就这么摸索式地养着，也没人觉得不妥。

  数年光景，谢勰从幼时痴肥到少时瘦弱，头发油亮，脖子短粗，双肩塌陷，四肢较同龄无力；兼有呼吸不继，常喘息，胃肠功能弱，多腹泻。而他的母亲则一直精神匮乏，神思僵滞，风湿缠身，疼痛不断，总而言之体虚多病。倘若有名老中医在此，自然晓得几乎人的每一点病损都能在往昔甚至祖祖辈辈中找到答案。这是医学层面的亡羊补牢，破了一个洞得几代人去补，而几代人留下的洞简直没法儿补。

  两岁的谢勰病了，县里的白大褂大夫诊断先说是慢性支气管炎，盏茶的工夫，嗓子润了又说是肺结核，都是稀松平常，终究没有特殊处理。谢勰几岁大的样子咳得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喉咙痒的挠出了窟窿，偏生没有痰，偶尔有点儿血。那时的人信得过西医的诊断，却更愿意拿中药治疗小孩儿的毛病。都很盲目，一方面信息确实少，另一方面那是小专业有大权威的时候，现在想来也是如此，只是都倒过来罢了。

  草药在炉子上被煎制成黑褐色的液体，散发着穿肠烂肚摧毁食欲的气息。谢勰喝了两年，至于疗效，嘴长在有话语权的人头上。谢勰起始吐了几回，后面加了糖，又被塞了几口同样黑乎乎的却香甜软糯的中药丸子，抵触感才略微平复。丸子是他父亲吃的，有什么用父亲不说。

  谢勰父亲是个憨直又乐天的人，不善言辞，“毛毛的肠胃随我”，这口头禅像紧箍咒，俩人吃喝的物什走到了肚子尽是问题，一腹泻多是小半桶的水。那是宝塔糖童话封神的时候，卖药的粗略晓得这种药驱蛔虫，买药的仅能理解这个糖治肚子毛病。是糖不是药，大人定义了，谁家的药长得这么不正经？就由着谢勰吃，肚子疼的厉害，往嘴里塞得更厉害。

  没有各种检测和影像学手段的时代，医生靠有的没的的经验，大人则用冥冥之中的第六感琢磨疾病的表里虚实。有的病千年论证，有无数临床试验；更多的病陆续发生和发现，修补的程序没有尽头；少数诊治像演戏，结局凭天意。

  总之万幸，谢勰活下来了。呼吸的毛病直到他十二岁还在复发，宿舍里咳嗽扰民，醒了的熊孩子都不是吃素长大的，谢勰被合法围殴，一边忍着一边抱头，后面咳嗽痊愈了也不知是自个儿好的还是被打的；他肠胃的毛病在乡下似乎都不是事儿，疼得过分自个儿去茅坑蹲着，半晌，大概率腿酸的比肚子疼还厉害，于是谢勰至今也不明不白的，是啥纠缠了他整个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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