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 / 3)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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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2 / 3)
        在王国维所沉迷的西方哲学里,“赤子之心”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

        尼采有一部《苏鲁支语录》,又译《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主人公是一位名叫苏鲁支的智者,得道下凡,向世人说教。苏鲁支得道的表征正是“变为小孩了”。赞美孩童一度是西方浪漫主义运动中的风气,这说明孩童的一些特质正是当时社会上缺乏的东西。

        尼采还讲过精神的三种转变,从骆驼变为狮子,从狮子变为婴儿。为什么勇猛的狮子要变成婴儿呢?婴儿比狮子强在哪里呢?尼采有一番玄妙的解释:“婴儿乃天真,遗忘,一种新兴,一种游戏,一个自转的圆轮,一发端的运动,一神圣的肯定。”(徐梵澄译《苏鲁支语录》)

        尼采说话总爱用诗人的语言,如果我们要找一些朴素的说法,可以看看王国维的一篇《叔本华与尼采》,其中有一段对叔本华格言的翻译,与本章“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的句式完全一样:“天才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何以如此?上下文有很详尽的阐释(仍是叔本华的观念):人从一出生,长到大约七岁,知识器官(大脑)就已经发育完全了,而生殖器官还没有发育完全,所以赤子能感受、能思考、能接受教育,对知识的渴望较成人为深,接受知识也比成人容易。一言以蔽之:赤子的智力胜于意志。也就是说,赤子的智力的作用远远超过意志的需要。所以从某方面来看,凡是赤子,都是天才;凡是天才,都是赤子。

        在叔本华的哲学体系里,上述观点可以做这样的理解:小孩子的智力发育比生殖系统的发育要早,所以在这个阶段,他们在观察事物的时候并不受**的干扰,加之缺乏社会生活经验,眼光就更加单纯,而这正是所谓“纯粹认识主体”的特点。对王国维深有研究的佛雏基于叔本华的这一思想以及席勒的“游戏说”,对《人间词话》本章内容阐释说:“所谓‘赤子之心’,就是指儿童般的‘天真与崇高的单纯’;所谓‘为词人所长处’,就是类似儿童寻找游戏的、超乎个人利害关系之上的那种‘单纯’的自由的心境。”(《人间词话三题》)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这种玄妙的看法,袁行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里提出过一个很实在的问题:“李后主如果没有长期宫廷生活的经验,固然写不出反映宫廷生活的作品;但正因为他只有宫廷生活的经验,而与广阔的社会生活很隔膜,所以他的词题材境界都较狭窄,这怎么能说是词人之长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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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貌似简单的一章引起过王国维研究者们的太多争议,至于我自己,倾向于一个最简单直接的看法,即以焦循《孟子正义》的阐释来理解何谓“赤子之心”,那么《人间词话》这一章的要点不过是说李煜如婴儿一般天真单纯,太容易受伤害,太不通人情世故,高兴了就写尽自己的高兴,悲伤了就写尽自己的悲伤,如实而来,如实而去,丝毫不懂得遮掩。无论是他对生活的穷奢极欲,他对爱情的三心二意,还是他对国家大事的一筹莫展,这三点换在任何人身上都理应换来十足的道德谴责,但谁会因此而谴责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呢?

        从最低限度来说,王国维这个“赤子之心”的含义不可能是叔本华式的,因为李煜的词恰恰最反映自己的**,全是在利害关系里纠结着,一点都不的超然。如《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如《浪淘沙》(帘外雨潺潺),哪里是以“类似儿童寻找游戏的、超乎个人利害关系之上的那种‘单纯’的自由的心境”来观察事物呢?无论看花儿凋谢还是听春雨潺潺,无一不投射出心底的悲戚,这至少应该算是《人间词话》第三章所谓“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于是花也愁,雨也愁,整个世界弥漫着恨意。原本这只是他个人独有的伤与恨,他却以为全世界都如此,全人类都如此,所以“人生长恨水长东”。越是孩子气的人越是有这样的心理,这倒是今天的心理学真正揭示给我们的。而这样不可理喻的自我中心主义,正是文学艺术最需要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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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间词话》手稿本里,这一章的结尾还有被删掉的两句:“故后主之词,天真之词也;他人,人工之词也。”这倒会使我们想起刘熙载论词的那首《虞美人》:“要全本色发天机,试问桃花流水岂人为。”

        文学观念的主流一直都是文以载道、诗以言志,其实这就是儒家“内圣外王”理论的一种体现。因为既关乎内在的道德修养,又关乎外在的社会担当,所以“人工”最受重视而“天真”无关紧要。凡有创作,“发乎情”固然无可厚非,但最后一定要“止乎礼义”。

        降及明代,异端分子李贽倡导“童心说”,传统意义上的文章道德、礼义廉耻突然间溃不成军。李贽《童心说》开宗明义:“夫童心者,真心也,……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所以“童心”成为唯一的审美标杆,写诗填词再不可“发乎情,止乎礼义”,而应当“发乎性情,由乎自然”。

        李贽有一部论诗专著《读律肤说》,主旨可以归结为一句话:你是怎样的人,就去写怎样的诗。这样看来,写诗应该拒绝人工,一切本乎天真才好。只有这样,才是童心。

        如果在当时挑一个最富童心的文人,自然非李贽莫属,我们不妨领略一下李贽的诗艺——我很艰难地选出了《除夕道场即事》三首:

        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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