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郎冰他们开始制订袭击计划。十人中有两个自认倒霉，表示不愿冒这个险。留下一人看押周义合，再加上时孝共八人。这些人都是逃亡的军户，有的参加过争贡之役，有的曾参与弹压地方民变，还有的帮地方上驱赶过强盗。况且，为朝廷而战跟为自己而战，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离动手还有半个时辰，大家闭目养神。一个龙山千户所的老军户对一个大嵩千户所的小个子说：“小子，雁翎刀会使吗？还是给你一把锄头？”小个子脸红了。岑骅说：“我们千户所的刀法不用担心，都是童子功。”大嵩千户所的几个人都笑了。岑骅继续说：“在役的忙着种地或者说忙着给军官种地，孩子们没什么游戏好玩，天天拿木刀打架，大明军队制式刀法的精髓，就在不同总旗、不同百户的孩童群架里传承和发扬。”那个老军户说：“小孩玩儿的东西管用吗？”岑骅说：“怎么不管用？两年前奉化闹流寇，我们在两个总旗的带领下连续六个晚上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岑骅挪到时孝身边低声说：“咱们是不是做过头了？”时孝说：“从小你就是个好孩子，今天这事让你为难了。不过这是用雁翎刀找回自己的东西，可以说是替天行道。”岑骅不作声了。他从怀里拿出一画像，看着看着傻笑起来。时孝说：“别看了。在话本里，除了长得帅一定死得快，打斗前看家人画像的，也会死在战斗中。”岑骅说：“那不是我家人。”

        八人沿着周义合所说的方位来到一座宅院最后一进的侧门。侧门掩映在树丛和灌木从里，很难发现。对于军户，翻墙是基本操作，但这些年有些生疏了。时孝和岑骅脚裹软垫、小心翼翼地翻过去，悄悄开门把大家放进去。他们按照分工两人一组，分别扑向各自目标房间。到位后由时孝举刀示意，大家默数三下，一齐举脚猛踹房门。后来他们跟别人提起这一段，霸气地称为“八大脚大闹东沙镇”。

        门房内灯很暗，门是虚掩着的，所以用力过猛的袁十五两人翻滚着进了屋。“芝麻”看见两人怪异的进场方式，惊得单刀都忘了拎起来。两人顺势用刀尖指住他腹部，然后慢慢站起身来。

        老大“天赖”门闩崩断的时候，屋内人迅速吹灭蜡烛。黑暗中传来轻微的咔嗒声——那是手把铳机头撞击打火石的声音，岑骅猛推时孝一把。轰地一声响，岑骅大叫着倒地。时孝跃步上前挥刀砍去，对方的手把铳被砍落。借着窗口的亮光，他反手用刀背重重地在对方脑门上敲了一记。时孝点起烛火，过去扶起岑骅。左胸部创口很大，时孝撕开衣衫捂住。岑骅说：“别费事了，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有一个姑娘叫宁西，也在那家大客栈打工。她被亲戚赶出来，无依无靠……”时孝说：“我去找医生。”岑骅说：“不，你要听我说完。传奇戏曲里，只要不是破案，好人话没说完是不会死的。”他从怀里掏出那张血染的画像，展开：“这就是她，背后有她的住址，磨心河边，暖阳下的桥头旁。她说她一个人在逞强，一个人念家乡。我死之后，请你替我保护她、照顾她。今天把这事说出来，感觉轻松多了。没什么事我先挂了。”说完慢慢闭上了眼睛。

        叶酉生这一组出了点小状况。齐踹之后，门没开，他们的腿卡在了踹出的洞里。单脚后退着抽出腿后叶酉生兀自嘴硬，对着破洞说：“屋里的人听着，刚才是警告。你再不出来投降，被踹个窟窿的就是你了。”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后来才发现屋里没人。

        郎冰二人闪身进了周策兴屋：“周策兴，周义合让我们来找你。你把灯点上，以免误伤。”片刻后，灯亮了。那个叫周策兴的年轻人一脸狐疑。郎冰说：“白天你们抢了我们的货，把它还给我们，你跟周义合都不会死。”顿了顿又问：“你不会跟他一样，只怕老婆不怕死吧？”

        所有人都来到“天赖”屋。有人拿凉水泼醒了“天赖”。“天赖”直接跪了：“好汉饶命，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饶了我吧，我是个好人哪，我……我抢劫来的钱都赞助了贫困地区教育事业，我为皖南山区捐了好几所希望私塾……”郎冰问：“具体在哪？”“天赖”说：“在……在歙县、休宁……”时孝怒道：“放屁，那地方是徽商老家，徽商比你还有钱，用得着你去捐？”郎冰说：“如果他答应还我们货，咱们是不是饶了他们？”时孝说：“其他人可以饶，这个人杀了我兄弟，决不能饶！”说着手起刀落，一刀结果了“天赖”的性命。周策兴等海盗越货不杀人，看到有人挣扎着死在眼前，都是悚然心惊。时孝看着周策兴：“烧我们家房子，你也有份？”周策兴声音颤抖：“是……当时我们太冲动，就跟你们现在一样。”时孝说：“血债血偿，这说不上冲动。”周策兴说：“我们三人跳船逃跑，被箭射死的那个，是我弟弟。”

        一阵沉默。时孝递给他一封信：“这是你媳妇托我带给你的。当海盗害人害己，希望你好自为之。”

        郎冰说：“现在‘天赖’死了，咱们的事需要再打算。叶酉生你们两个留下处理尸体，然后等着‘丝滑’回来抓住他。其他人回客栈吧。”

        郎冰等人走了。叶酉生二人将岑骅的尸身裹好放在一边，将“天赖”的尸体抬到外面树林里埋了，然后自去“丝滑”屋里埋伏。

        客栈内，周策兴读了媳妇的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找点空闲，找点时间

        带上银子，常回家看看

        婆婆准备了一些唠叨

        为妻张罗了一桌好饭

        生活的烦恼，跟聋妈说说

        走私的事情，跟孩子谝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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