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傍晚时分，岑骅回来了。见他面色不善，时孝暗暗心惊。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岑骅说：“我们碰上海盗，被劫了。”

        时孝心里咯噔一下。

        岑骅说：“船开出一个多时辰，到嵊泗岛附近碰上的。海盗船是三桅大船，铁梨木的，有火器、弓箭。他们逼我们停到一个荒岛上，把香料搬到他们船上，然后开往岱山岛方向，可能是想明天再销赃。”时孝问：“你们打算怎么办？”岑骅说：“租船、买货，都是借的**，押上了全部身家，当时好几个人差点跳海了。我们商量，除非夺回来，否则死路一条。硬攻打不过，我们打算夜里偷袭他们的头目，逼着他们把货还给我们。”

        岑骅喝了口水接着说：“我们的小船远远跟在后面，一直到高亭港。海盗船上下来一些人，我们五个人去跟踪，其他人去弄兵器。有个头目落了单，被我们抓住了。但是他很硬气，打了半天也不说头目住的地方。”岑骅最后说：“主要想跟你说，被抓的这人，脸上有一道刀疤，应该是烧你家房子的两人中的一个。”时孝感到血往脸上冲：“真的？”岑骅：“刚碰上的时候，他在海盗船甲板上冲着我们大喊‘此海是我开，碰上算你栽，要想从此过，留下船上货’，我就看着面熟。后来抓到细看，确定是他。”

        时孝随岑骅来到一家小客栈，进了一间房子。被绑的人脸有刀疤，衣裳有几处已被打碎，有血渗出。时孝接过鞭子：“是你放火烧了我家？”那人看了看他：“你是辛镇的儿子？”时孝答：“我是。”那人说：“没房子住了，窜到岱山岛来了？哈哈，我太高兴了，就是后悔当时没烧死你这小贼种！”时孝轮起鞭子狠狠抽了他七八鞭，离家以来的餐风宿露、忍辱负重尽付鞭中，那人身上又多了几条血道。

        时孝问：“为什么？”那人说：“我们借**出海做生意，被你爹全部罚没，你**还问我为什么？你问问他们今天想不想跳海！”时孝：“我们不一样！我父亲是执法，是为公；你们是抢劫，是为私！”“结果呢？”那人抬头看看屋里的人，“你们没活路，我们那时候就有活路吗？我就纳闷了，同样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军户怎么就比强盗高尚？！要是今天遇上官军，你们现在全都会坐牢。对于一个没有把你们关进监狱的人，你们就是这么绑起来表达谢意吗？”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那人平静地说：“至于你们想知道的，我劝你们别费事了，我是不会说的。”顿了顿，他又说：“我有一段不幸的婚姻，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屋内再次安静下来。一股浓浓的绝望在蔓延，所有人都泄了气。一个在十年酷刑中苟活下来的人，生无可恋，还有什么别的刑罚会让他受到伤害呢？

        袁十五不甘心地问了一句：“那你怎么不休了她？”那人说：“她来自大家族，休了她我的亲属都会受连累。”时孝说：“你姓周？”那人很诧异，盯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时孝：“今天看见你媳妇了。”那人很紧张的样子：“你也看见她了？”

        时孝脑中灵光一闪：这个人是周义合，他是因为怕被媳妇碰上才故意掉队躲起来的。时孝说：“你媳妇和你岳父家的人正四处找你，我们这就去联系，把你交给他们。”

        一直淡定的周义合脸色大变，气得浑身发抖：“你们这群混账王八蛋，居然用这种卑鄙、无耻、下流的手段，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时孝对岑骅说：“君子有成人之美，你去给他媳妇送信儿吧。”看着马上出门的岑骅，周义合第一次露出恐惧的表情：“回来！我说，我说……”

        原来，周策兴、周义合烧了辛家后，悄悄去当铺将**往后延了一年，然后偷偷告诉家人目前状况，免得家人担心。卷宗失窃案后，各处排查外来人员，二周带着几个愿意跟他们发财的流民来到岱山岛。有一天他们沿着岛的四周瞎转悠，在岛西南的一个海边的石洞里发现一艘大船，大喜过望。正盘算着如何组装起来弄到海里，有两个人进了山洞。

        这两个人是宁波赌场里的常客，就是跟尤杞一起坐“铁达尼”号来岱山的那两位，一个外号“天赖”，一个外号“丝滑”。这个“天赖”据传是元末义军头领“诚王”部将的后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祖上留下的一些钱财很快输光，最大的债主就是“丝滑”。无奈之下，“天赖”准备拿岱山岛的一所宅院和一条旧船抵债。“丝滑”则另有打算。他听说岱山岛近几年贸易兴盛，准备将这个宅院经营起来，变成一个活钱来源，所以带着有经营客栈经验的尤杞一同前来。两人来到山洞看旧船的时候，正遇上周义合等在山洞里准备偷船，要不是锁链太粗砸不开，这旧船早被弄下海了。

        周义合他们一看正主来了，希望又破灭了。极度懊恼之下，几个人目露凶光，想用大个儿的鹅卵石把两个赌棍闷死在这个侏罗纪山洞里。“天赖”脑子转得挺快，想出一个将眼前危机化为惨淡人生转机的办法。他说要把大船、宅子和地窖里的兵器作为资产入股，大家一起欢欢喜喜当海盗。走投无路的周义合们当然愿意，“丝滑”知道如果不答应，自己将两手空空被踢出岱山岛，于是抱着赌一把的想法也参与进来。此时拥有全套资产的“天赖”俨然成了带头大哥。他自封为老大，“丝滑”被安抚性地排为二哥，有贸易和航海经验的周义合、周策兴是三哥、四哥。

        周义合还记得“天赖”带着大家一起盟誓的誓词：

        从明天起

        做一个上进的人

        强取、豪夺，横行东海

        从明天起

        关心洋流和贸易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见钱眼开

        ……

        周义合说：“你们不能伤人命。”郎冰说：“把货还给我们，可以饶你们不死。”周义合说了头目们住的地方，包括门房的两个值班人员“芝麻”和“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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