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小学十四
  因为担心父亲趴货车的安全，也因为一路上都是匆匆忙忙的，我对省城没有好好的看。省城留给我的印象就是路很宽，下雨应该都没有泥巴；马路边的树都是一样的，都高高大大，像是在为马路站岗放哨；有大楼，楼梯很怪，同样是拐来拐去的，有的人就这么上楼了，有的人却这么下楼了；城里人穿的衣服都很新，说话果真是谢老师说的那种普通话。

  即便没有好好的看，省城是不是天堂我不敢说，可是，省城给我的感觉就是另一个新奇的世界。在我的眼中，在我的心中，它就是我曾经做梦都梦想不到的地方，它也是我从此以后最想去的地方。想到城里人一生下来就在城里，我有一种愤愤不平的感觉；想到谢老师现在在上海的大学上学，上海比省城更好，我不由得羡慕得自卑起来，又觉得谢老师是我这辈子永远追赶不上的人。

  过年后开学，我就上五年级下学期了。过了这个学期，我就要上初中了。班主任反反复复跟我们强调，升学考试是全公社的所有小学生一起考试，希望我们不仅能考上初中，还能比其他小学的学生考得好，为学校争光，也为她争光，不枉费她五年半来的苦口婆心。为了在升学考试中取得好的成绩，我比以前更努力。父亲的肝病终于好了，也不再放牛了，回到家里住了，我的心情也比以前好多了，感觉肩膀上也没有担子了。

  虽然父亲和母亲怕耽误我时间，不让我做家务，让大弟和妹妹去做，我还是不声不响地去做我该做的家务，每天早晨和下午放学还是照样去拾粪。我觉得作为大哥，我要给他们树立榜样，这个榜样不仅仅是学习方面的榜样，还要是做家务方面的榜样。母亲嫌我不听话，我说学习学累了，干点活，可以清醒清醒头脑，再说，大弟和妹妹也要看书，她就不再言语了。

  拾粪的时候我还顺带着拾柴火，捡些破烂。有时运气好，能捡到碎铜烂铁，我就很高兴，因为铜值钱，铁很重，可以去废品收购站卖多一点的钱。一开始去废品收购站卖破烂，我怕废品收购站的人称错了，还先用生产队的称称一下重量，后来就不称了，任凭废品收购站的人说多重就多重。因为废品收购站那个负责称称的人很坏，故意少算重量，我讲他称的不对，他就威胁不收我的破烂，我怕了。

  想到少算的重量都被负责称称的人和那个负责记账、付款的人吞了，辛辛苦苦捡的破烂，卖出来的钱最后都落在这两个人的腰包，我心里很不平静，觉得太不公平。我想报仇，找不到办法，又不甘心。我跟父亲说起这埋在心底的愤恨，父亲很平静地说，好好上学，不想这事，有本事了，不要捡破烂了，他们就坑不到你了。我说就算我不要捡破烂了，他们坑不到我了，他们还会坑别的捡破烂的人啊；他们有工资，有钱，比我们富，为什么还要坑我们啊。父亲不吱声，回答不出来。过了好一会，父亲说，那你更要好好上学，以后管管他们，管管这种坏人。母亲说，不要带着抱怨、愤恨去学习，说得我似懂非懂。

  由于时时想到即将到来的升学考试，我拾粪的时候会想书本上的事，不怎么看路。有一次踢到了树根，由于鞋底早磨通了，左脚第二个脚趾头踢出了血，钻心一样疼痛。我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粪筐里的粪撒落一地，篮子里的柴火、破烂同样撒落一地。不知哭了多久，父亲赶过来把我背回家。在父亲的背上，我不住地、委屈地哭，父亲说叫你一心一意学习，你要干这干那，一心不能二用，以后不要拾粪了。我说我以后拾粪就拾粪，再也不想书本上的事了。嘴上说不想，其实，不想是不可能的。

  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脚趾头的血没有白流，在公社举办的小学数学竞赛上我得了第一名。班主任高兴得不得了，提议奖励我一支钢笔，校长说还要开个表彰大会，夏老师说光奖励钢笔也不行啊，还要奖励本子，把她新本子作为奖品给了我。开大会的时候，大队书记也赶来了，校长叫他讲两句，他很高兴，说我们这些大人拿惯了铁锹锄头，拿惯了大扁担，不会拿笔杆子，只能靠出力气吃饭，你们要多学知识，多学文化，以后要拿笔杆子，靠脑子吃饭。谁要是不好好学习，想拿铁锹锄头，想拿大扁担，现在就可以回家干活了。说得我只想哭。

  母亲想起我三年级时惹的祸，就跟父亲说，我说祖宗会保佑的吧，果然保佑了，以后过年过节要给祖宗烧烧香，管他迷信不迷信的，烧总比不烧好。父亲说光靠烧香就行了，人人都烧，人人都上大学、发大财了，有那烧香的钱，还不如买半斤肉吃吃，给孩子们解解馋。正在我要流口水的时候，父亲看着我们几个孩子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只有努力苦干，才能有进步。

  因为数学竞赛拿了第一名，我对数学的兴趣更浓了。在公社的新华书店，我很意外的看到了陈景润写的《初等数论Ⅰ》。没看书里面的内容，我就毫不犹豫地用卖破烂的钱买下了。回到家里，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书，看了目录我就傻了，素数、复合数、二进制、八进制之类名词就把我弄晕了，也让我燃烧起来的数学热情迅速退了下来。母亲心疼钱，说白花了四毛钱，看不懂的书不要买，数学怎么又变成数论了，是不是书名就不对头。父亲知道陈景润，说现在看不懂，以后会看懂的，考上初中就看懂了。父亲的话，无意中给了我鼓励。

  也因为我数学竞赛得了第一名，在公社有了些名气，父亲和母亲也成了公社的名人，这让他们无比自豪，有扬眉吐气、苦尽甘来的感觉；生产队里在上初中的人也跟我说，我们农中的校长都知道你的大名了，敞开大门，等着你九月份去报到。我一听农中这个名字心里就恐慌，我不想上这个农中，想上公社的正规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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