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小学八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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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的小学八
  别人家的孩子一般十三四岁才开始学活,不上学的就整天跟着大人干活,上学的就星期天、寒暑假学活,一天三个工分。由于我父亲生病,我不得不在十来岁的时候开始学活,生产队队长网开一面,不嫌我混工分,同意了。

  第一天学活是薅秧。脱了鞋子,高高地卷起裤脚,下到水田,首先感受到的是水的冰冷,凭经验我知道过一会腿就麻木了,适应了,但是,长到我腰那么高的秧苗像锯子一样锯我的腿,每挪动一步都像是被锯了一下,没走几步就拉了好几个口子,又疼又痒,让我好久都不能适应。母亲在我旁边说不要看腿,看草,看稗子,不要把秧拔了。不看腿是不可能的,实在受不了,我就偷偷看了一下腿,尽是血痕。母亲说越看就越觉得疼,干几天就习惯了。我想抓痒,母亲说不要抓,越抓越痒,越抓烂的地方越多就越疼。

  看我杵在田里不敢挪动脚步,母亲低声说,吃过早饭不要来了,现在既然来了就好好干,不要给人家感觉你是来混工分的。说完,母亲走过来,把我的裤脚放下。方大宝的母亲看到后就说孩子这么小就来学活真是作孽,裤子磨破了,划不来。母亲听了装作没听见,丢下我,只顾自己薅秧了。方大宝母亲看出我母亲生气了,就走过来小声跟我说,小孩子学活就是来做做样子的,不要学大人那样拼命,干多干少没有人计较的。我感激地点点头,又有点惶恐地看看我母亲的背影。

  收麦子的时候,生产队长叫我在打谷场上看麦子,不要给鸡吃了。母亲却硬是叫我跟着她去地里割麦子,她说她不想别人说闲话。由于我劲太小,用力过猛,不小心割破了左手的小拇指的指根。母亲离我两三丈的距离居然听到了我很轻的痛苦的叫声,扔下手中的镰刀跑过来。看到我指根的肉都翻出来了,母亲不顾我的疼痛把肉翻回去,轻轻按了按,叫我吐一口吐沫在上面,把唾沫抹匀,然后叫我按住伤口去大队看医生。生产队长看到了,很生气,说我母亲太要强,苦了自己不说,还苦了自家孩子。

  从此以后,生产队长安排我在打谷场上看麦子,母亲不再言语。秋收的时候我也不用下田割稻子了,就在打谷场上看稻子。可是,母亲不让我闲着,在家就反复叮嘱我,叫我学着翻麦子、翻稻子。她说人穷志不穷,干活就像个干活的样儿,不要给队里的人觉得是队里的人白养着咱们家。翻麦子、翻稻子都是生产队里的老人,他们看我一学就会,都说我父母养了一个好儿子。

  暑假最热的时候正是起花生的时候。青壮年的男人用铁锹把花生挖出来,老人、妇女和学活的小孩负责把挖出的花生摘下来并去掉泥土。虽然是坐在小板凳上摘花生,不至于像栽秧割稻那样一直弯腰,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是,太阳太毒辣,像是能把人晒熟了,汗水很快湿透了裤头背心,屁股底下的小板凳上也是水汪汪的。热得受不了,我就学那些老人和妇女,站起来晃动晃动身子,趁机伸个懒腰,感受一下只有站着才能感受到的一丝丝似有似无的微风。

  中途休息的时候,我看到有的大人去附近的小水塘洗脸擦身,想跟着去,被母亲喊住。母亲说,小孩的皮肤嫩,不能洗,洗了后再在太阳下暴晒,就会褪皮,褪皮后新长出的皮肤被太阳一晒更疼。说着,母亲用她的衣角给我擦了擦脸。我说起花生还不如干出力气的活,母亲说那种活都一样,一年到头跟黄土打交道哪有舒服的。我看看四周说我看到方大宝的母亲一边摘花生,一边偷吃,还把花生壳子埋在了土里,她看我看到她偷吃,还叫我也吃。母亲说,你想吃就剥几个尝尝,只能吃,不能揣口袋里。

  学活让我真正意识到了我一生的辛苦。晚上,在打谷场上铺一层稻草,然后在稻草上再铺上一张凉席,顾不得被烈日暴晒一天的地上、稻草都热烘烘的,就躺在席子上,死了一样的躺着。侧身看周围的人,要么像我一样躺在席子或凉床上,要么坐在席子或凉床上。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彼此开着粗俗的玩笑,好像过节一样幸福,完全忘了白天的辛劳。当然,他们可能从来没觉得过辛劳。

  想起父亲跟我说过的一个笑话。他说一个叫花子发大财了,晚上住在大房子里睡不着,叫佣人把屋顶捣一个大洞,佣人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晚上睡觉要看见天才能睡着。我看着天,却睡不着。看着周围像我和我父母一样的人,我更睡不着。

  睡不着的时候,我更多的是仰面朝天,看天上的月亮和无数眨着眼睛的星星发呆。有时想象这些星星上也住着人,可惜我们看起来离得很近,可是都看不到对方;有时想象自己就像天上的一颗小星星一样,一辈子就在这块土地上劳动,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有时甚至担心月亮和星星会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砸我的头,看到有流星划过,我都要看它掉到哪里去了。

  睡不着的时候,我也会想到我的父亲和母亲。自从我学活以来,父亲从来没有问过我学活累不累,即便我的手指被割破了,他也提都不提;母亲只是教我干活,恨不得我能够像她那样要强,从来没有表扬过我。想到这些,我虽然难过、委屈,有时偷偷地流下委屈的泪水,但是,我没有抱怨过他们,更没有在他们面前表露过。我有时又想,也许父亲和母亲认为既然心疼自己的孩子没有用,既然无力保护自己的孩子,还不如硬着心肠让孩子自己去摸爬滚打,尽早地学会生存的技能。这么想的时候,我又释然了,又觉得错怪父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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