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紫沫的第五十封信
        亲爱的沫：

        这几天的天气闷热得有点儿不像话。

        大自然仿佛正在做一道美食。大地是铁锅，装着满满一锅海水，天空是锅盖。大海如同一锅沸腾的开水，浪花微微起伏着，夕阳宛如一颗煎得正好的荷包蛋垂挂在天边，而我们如同锅里的鱼虾都是大自然的食物，如同海里的鱼虾是我们的食物。

        这时候我便开始怀念故乡，怀念故乡的林荫小道。不管多热的天，只要到树下去走一走，坐一坐，整个人便会神清气爽。所谓“心静自然凉”是需要置身于至少是宁静的环境中的。大海之上除了青菜叶子，是看不到任何一丁点儿绿色的，更别说林子了。所幸船上是有空调的，但烈日当空，空调似乎也无济于事，待在闷热的房间还不如在外面来得凉爽，至少有一阵没一阵的海风是凉爽的。日落蓬莱之后，温度开始下降，夜幕降临，早已爬至天边的月亮开始洒下清凉的月色。

        熬过了一天当中最难熬的时刻，人们早已疲惫不敢，恨不得躺在床上一觉天亮。如果你能习惯机械的轰鸣，并将之屏蔽，那么，夜深人静时，躺在渔网上，吹着海风抽着烟，仰望众星拱月，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若你是个很容易受到环境影响的人，很不幸，在这渔船之上，你将永无宁静可言，甚至连入眠都会很困难。

        我会偶尔在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就地取材炒两个佐酒菜，喝二两酒。其实我不太会喝酒，且不胜酒力。酒于我而言，既是催化剂，也是镇静剂，就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同一个道理。有时幻想自己二两烈酒下肚便诗兴大发，奈何实在没有那般才情。我只会站在船边的窗口旁，伸手一摘，然后点上一支烟。看那渔火阑珊，如聚如散，如同江边灯火；看那星河璀璨，明灭不定，如同指尖烟火。

        夜色微凉，海风卷着月光不请自来。我披一席月色，枕水而眠。我一入眠，这个世界便开始酝酿，酝酿着明天的蓝天白云、朝阳夕阳、海浪海风以及希望，所有我所处世界的一切。

        铃声乍响天微亮。天边的那一抹鱼肚白预示着崭新的一天即将到来。黎明的曙光总是被定义为希望的象征，但我知道，只有心怀希望者才能看到希望。

        日子就是这样机械、单调地重复着。一个人若是不懂得调节自己的心境，也不懂得苦中作乐的话，虽说不至于崩溃，但在某些方面会变得敏感，而在另一些方面却又非常迟钝。

        我把我活着的这个过程，当做是一种修行。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修行到何种程度，以何目的，但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似乎只要按照着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就足够了。所以我会想，是否生而为人便处于修行之中。我是个耽于幻想的人，总觉得自己活在幻想中的世界要比活在现实里的时间多。不久之前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把自己幻想中的世界描述出来，可现在觉得好像没那个必要。因为我正做着与其大同小异的事情。

        我与渔船上每个人的关系都很好，除了后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相互的、双向的，一个人的改变或许能短暂改善关系，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拿她的死性不改毫无办法，果然一个人揽下曾经的所有并不会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幸这么多年下来，我已修炼出对付她的绝招——那就是沉默。看似拙劣，实则有奇效。不管她如何气急败坏，或是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我都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她总不能打我吧？她当然不能，因为我已经长大了，而且我又没做错什么。以前以为避而不见是最好的办法，现在看来，即使这般长期相处下去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甚至，这对我的修行有着很大的帮助。对此，我只对父亲说了一句话——若她不从根本上改变，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接受她，哪怕我要为此牺牲很多。

        我与她之间其实并没有啥好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但她现在没有了，所以会相对放肆些。我这么说很过分，但却是事实。她恨我们，自然有她恨的道理，我没有必要再为此而改变自己，因为于事无补。我只需要知道，我曾十年执迷不悟，却能一朝顿悟放下，这就够了。虽然再度陷入了对立的循环，但已经无关紧要了。

        有时会与渔船上的老男人们开个无伤大雅的、含蓄的玩笑，结果是——由于太含蓄，他们根本没听懂，甚至看不出我的尴尬。这种时候，孤独感便会油然而生。生活在这样一群人里，不可能不孤独。而这，只是众多负面情绪之一。修行，能让一个人很好地处理这些负面情绪。一个为体验生活而出海的人是感受不到这些情绪的——焦躁、不安、孤独、无聊、易怒、恐惧、妄想……

        本是想写所见所闻所感的，结果写着写着，所见所闻没多少，所感倒挺多。

        盼安好。

        墨阳

        202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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