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紫沫的第四十八封信
        亲爱的沫：

        往年的这个时候，我们至少已经见过一面了。本该是万分美好的相逢，曾几何时起，竟变成一个背包客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只为赴约，只为信守承诺。从最初的心心念念，翘首以盼，到后来的见或不见，无关紧要。实际上，你我都清楚，并不是这样的。许多我们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之所以做不到，去不了，见不了，只是由于目前的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我们不得不暂时向这个现实的、令人无奈的社会妥协。因为我们清楚地知道，那些我们目前做不到的事情，去不了的地方，见不了的人，不代表往后余生都一直做不到，去不了，见不了。我这一辈子，要能此般如愿，便算成功。总有一天，我们能把生活过成想要的样子。

        两个多月的时间真的就只是弹指一挥间。去时红白飘香，点缀青山，满江柔情，炊烟相送。来时青山依旧，绿水长流，桃李青涩，灯火相迎。庭前屋后，枇杷正黄，紫桑渐落。好一个黄去青来，应接不暇，叫人怎能不心生希望？

        若不反抗、斗争，事事逆来顺受，处处卑躬屈膝，终有一天，我们会被生活逼迫成世俗的奴隶以及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实际上，道理我们都懂，不懂的是如何去反抗与斗争。我们那自以为是的尊严，不甘示弱的倔强以及卑微无力的坚持，在他们看来，是笑话，是愚蠢，是执迷不悟。不解、嘲讽、打击，宛如*****、恶浪肆虐在我们的人生当中。对此，我们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可一个人的忍耐终究是有限的，于是，最后我们会选择逃避。而这，不是放弃，不是妥协，只是另一种坚持下去的方式。

        在这个从忍受到逃避的过程中，我们真的毫无所得吗？并不是的。正是因为我们忍受了那么多*****、恶浪一般的不解、嘲讽与打击，才能在往后的人生当中遇见真正的风雨浪又或是更恶毒的流言蜚语，都能波澜不惊，泰然处之。

        我想，从本质上来说我是抗拒流浪的。因为我太喜欢我所能过上的两种生活方式了。一种是此刻的乡村生活，另一种是海上生活。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两种生活的环境相对宁静，而大城市里的生活无疑是浮躁的、死板的、匆忙的、一成不变的。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片面的自以为是。如同有人爱饮烈酒，有人独爱清茶，有人纵情声色，有人清心寡欲。

        关于我的工作，其实是与人有过讨论的。只是曾经的自己从未做过任何系统的评价和决断，单纯以不想改变就坚持到了如今。现在想来，当初的不想改变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而且只占据了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还是因为喜欢，应该说是热爱。

        老一辈总说像我这样的年轻人不应该出海，不应该干这种危险、辛苦、枯燥单一又毫无未来可言的工作。的确，像我这个年龄段的真的很少见，甚至连阿涛都在年后拒绝再出海。所以，我是这一片唯一一个还在坚持的年轻人了。他们总说机遇都在大城市中，年轻人应该多出去闯闯，寻找属于自己的机缘。我很想告诉他们，那些所谓的机遇都与我无关，即使送上门来我也不会接受。因为我始终坚信着，我拥有着属于自己的机遇，且就握在自己的手中，像一颗星星，却因自己的无能黯然失色。所以，我并不是一个妄想抓住星星的人，因为我本就手握星辰。但我并不会对他们说出我的心里话，惹来讥笑不说，还会落得个忤逆长辈的差评。我觉得吧，若一个人还未拥有足够的实力，即使机遇送上门来也未必能把握住。而我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创造着属于自己的机遇，不紧不慢，徐徐图之。

        在这个并不怎么温柔的世界里，我们总想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但结果是，我们往往会被另一种自己不喜欢的生活方式选择。我很庆幸，因为我的热爱，所以无论是我选择了生活，还是生活选择了我，都已无关紧要。或许，这根人生态度有关。比如我，实际上我所热爱的是读书写字，而这样的生活方式恰好提供了一个非常适合我的环境，于是，我便再无任何拒绝的理由。

        那些干了几天便打退堂鼓的人无非是因为吃不了苦、忍不了寂寞，还有贪生怕死。每年在渔船上因意外事故丧生的人其实挺多，我很庆幸，我还活着。在我看来，很多人对自己目前的生活方式并不满意，究其根本，是因为他们的能力与理想中的生活方式尚且不符。一个人有多大的能耐，就做多少与自己能耐匹配的事情，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正比关系了。脚踏实地远比好高骛远有用得多。关于生活方式的“选择”与“被选择”，如果一个人拥有了改变“被选择”的能力，那么他便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若还不具备这种能力，就不要怨天尤人，得过且过，试着先接受被生活所选择的自己，再接受还不是自己理想中的生活。

        其实上面这些话我想对阿涛说的，因为他曾说出海是一种煎熬。的确，在我未曾找到此中乐趣的时候，我也觉得出海是一种煎熬。日晒雨淋、吃苦受累自不必说，还得常常忍受狂风恶浪的摧残，总担心渔船会不会突然被大浪掀翻，最主要的是海上没有网络。虽辽阔无垠，却如同牢笼。

        可当我拿起书，提起笔的时候，猛然间发现，这就是知己理想中的生活方式！煎熬是什么，那是对人的性格和心灵最有效的磨练方式啊，那是人生中最宝贵的体验啊！于是，我的眼前豁然一亮，发现许多以前从未发现的美丽风景——原来日出可以这么美、原来彩虹会同时出现两道、原来夕阳西下，我在海角天涯、原来海上的月亮真的要比在陆地上所见的更大更圆，也更明亮……原来，我曾错过这么多人间绝色。我多想把我的眼睛借给阿涛，让他也看看我所看到的美。但我知道，我们肉眼所见并无不同，甚至他要比我看得更清晰，毕竟我的双眼与这个世界隔着两片玻璃。但我更知道，若他无我此般心境，即使他是千里眼，也断然不会发现这些美的。

        我口口声声喊着流浪、流浪，事实上却从未有过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流浪。或许，我本身对“流浪”就有着极深的误会。我口中的流浪，不过是一年四季不着家的生活方式。可这既是生活，也是工作。而这工作就是这样，漂流、浪荡。看似流浪，却无任何具有实质意义的内容，不过徒有其名罢了。总的来说，出海的人，与这个社会或多或少都是有些脱节的。当一个对社会变化不冷不热的人以这种方式生活，真就如鱼得水，似鸟投林。许多问题，不必过问，不必知道，也就不必担心和纠结，更不必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懊恼自责。

        我想，如果自己不能让另一种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更好的话，我肯能会在海上度过一辈子。但我已经预料到，在不久的将来，我以“出海找不到对象”为逃避结婚的借口将不再适用。我的父亲会禁止我再出海，并且强制安排我相亲。其实他和我都知道，这样根本没用。但他有杀手锏，而我却没有。爷爷奶奶有一个相同的心愿，我也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在二老有生之年完成他们的心愿。他们的心愿就是能够看着我娶妻生子，我实在不忍告诉他们我做不到。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总有些棘手的问题出现在你的人生当中让你难以抉择。我从未设想过结婚之后的生活——到时候还能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吗？

        盼安好。

        墨阳

        20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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