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紫沫的第四十四封信
        亲爱的沫：

        人与人之间的心思脉络各不相同，对大小事物的看法也就有所不同，哪怕难得一致，也不过是大同小异。但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是有迹可循的，这便是人类行为的十种基本动机：自我保护的愿望、爱的情绪、恐惧的情绪、死而求生的愿望、谋求身心自由的愿望、愤怒的情绪、憎恨的情绪、谋求认识和自我表现的愿望以及获得物质财富的愿望。

        我既不是人类行为学家，也不是思想家，所以我从书上看到这十种基本动机时，第一反应便是质疑。我当时觉得，若这十种基本动机便可囊括一个人一生之中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那岂不是太过简单了？什么人心不古、人心复杂岂不都是不愿深究的借口罢了？若以此深究，一个人的内心岂不是毫无隐私可言？有谁愿意自己费尽心机的所作所为归根到底不过是由一个或多个基本动机组成？渐渐的，从质疑到生气，且越想越生气，到最后便不以为然，置之不理了。最近，翻阅过往时偶然间看到了那段关于人类行为基本动机的笔记，再想之时，再无质疑于生气，不以为然更是半点儿没有，有的只是醍醐灌顶般的顿悟以及奉之真理般的虔诚。原来，我之所以质疑、生气和不以为然是由于那时的自己，还未曾意识到认清自我的重要性，也从未做到真正的自我剖析和了解。

        字里行间的扪心自问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观照世间人世所能做到的也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已。置身事外的两相对比终究没有万事临头的切身体会。就像看海和出海是两种不同的人生境界，一种是把眼睛给了海，一种是把生命给了海。于人间看海和于海看人间也终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而书里书外也是两种不同的境界，或是纸上得来终觉浅，或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书里书外并没有高低对错之分。可以说，书中一切取决于世；也可以说，书中一切是现实的延伸。若一个人一昧效仿书中道理，死搬硬套，那他便失去了把自己活成一本书的机会。

        人之所求，归根到底不过“七情六欲”四个字，所谓人类行为的基本动机也不过是这四个字的衍生。生而为人，无可逃脱。你说那“世外高人”？暂且不论是否真有那世外高人，即使有，即使超脱于七情六欲之上，又何必还要置身世外？一个人一生当中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不外乎都建立在这四个字之上。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只是人之常情罢了，不必刻意避讳，直视它，面对它，就是在直视与面对自己。

        多年前，总以为真正的自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如今，逐渐明白，真正的自由，是不想干什么就能不干什么。若一个人能在深陷“七情六欲”这四字牢笼里依然随心所欲而不逾越规矩，那才是真正的大自由。有人说那无欲无求最是自由。其实不然。这并非自由，反而是人生当中最大的欲求。

        原以为肩挑日月，脚踏汪洋，眼装星辰便是豪气冲天，身心自由。现在看来，是也不是。放眼望去，即便那渔火阑珊、繁星闪烁如那万家灯火，可终究毫无生气，难免寂寥。每次出海远航的时候，我都不愿回首。若是在白日间还好，无非是青山相送；可若是在夜间航行，心中戚戚再难压抑。两岸灯火强行入眼，不回首也回首。从前还好，至少能心平气和地与人道别，渐渐地，似乎是一夜之间便完全融入了这种与世隔绝、不问世事的海上生活。从此便悄无声息地来，杳无音信地去。清风依然，思念犹在，只道是当时。

        我害怕面对物欲横流、光怪陆离的世界，害怕处理人与人之间复杂的关系，害怕婚姻不幸，我渴望身心自由，于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了这种与世隔绝、不问世事的生活和爱而不求。我害怕，却也依旧渴望爱，可当恐惧的甚于渴望的时，便只能被迫放弃渴望的了。

        曾有少年郎问我：哥哥，喜欢一个人和爱一个人有什么区别吗？当时的我并未能给出答案，即使现在也仍一知半解，虽然以下答案很多都是从书中看来，但我觉得恰好如此——喜欢是占有，爱是爱而不求，求而不得。一见钟情是喜欢，日久生情是爱。身先动者是喜欢，心先动者是爱。发乎情止乎礼是喜欢，发乎礼止乎情是爱。喜欢止于躯壳，爱于灵魂之间蔓延。喜欢可以衍变成爱，爱也可能变成喜欢。喜欢具有相互性，而爱既可单一亦可相互。喜欢是朝朝暮暮，你侬我侬，爱是天涯海角，各自安好。喜欢是干柴烈火，灿烂春光，爱是清风明月，冬日暖阳。人生总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另一个温柔了岁月。前者是喜欢，轰轰烈烈，不计后果；后者是爱，安安静静，相濡以沫。

        既是意气风发少年郎，何必拘泥于儿女情长，管它喜欢还是爱，且以笔墨露锋芒，放肆又张扬，谁敢道寻常？！

        曾几何时，我也是那少年郎，也曾倾心于某人。只道当时，未曾遇我。现在想来，不过寻常。

        人生天地间，脚踏万里山河，手握三寸笔墨，日月在肩，星辰在眼，心中装着灯火人间。清风徐来，穿心而去，如何不得意，如何不快活！

        世间行人千千万，且以笔墨向天问！

        盼安好。

        墨阳

        202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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