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紫沫的第三十九封信
        亲爱的沫：

        翻阅着弹指一挥间的过往，不禁唏嘘，时光如水，人生如梦。年关愈近，渔船上的人们就愈是期待和热情。一双双原本涣散、麻木的眼神渐渐凝聚柔和起来，倒映着各种各样的光，那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才有的光芒。无比羡慕他们这种实实在在的翘首以盼，不像我的，虚幻不说，还难辨真假。

        这渔船上十一个人，除了我和阿涛尚未结婚，其他皆为人夫。阿涛比我年幼两岁，家里已有催婚的势头，我就更不必说了，基本上是逢面便催。可我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说我是个不婚主义者或者无暇顾及儿女情长之类的吧？事实上，我是真的无暇顾及儿女情长，而阿涛呢？不过是为情所伤、为爱所困罢了。他就好比正在淋一场雨，雨一停，太阳一出来，身上一干，说不定于拐角某处就能遇上他的有缘人。可我不一样啊，我既无所谓淋雨，也无所谓晒太阳，更无所谓缘起善始。我的心就拳头那么大，只顾妄想装下整个天下了，哪里还有能单独装下一个人的空间？什么缘分，什么爱情，都一起装进天下不好吗？为什么非得单独拎出来区别对待？我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有分身无数？罢了罢了，且当牢骚听一听便得了。

        我这人啊，除了擅长逃避，还十分固执死板。俗话不是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之类的吗？好歹有人撞了南墙便回头，见了棺材便掉泪，而我呢？即便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还非得把那所谓的南墙撞倒为止，哪怕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颇有一副慷慨就义的可笑模样。至于棺材嘛……我为世间千千万万毫不起眼的温柔笑着落泪，可就是不曾为这个“不争气”的自己流过一滴眼泪。所以见了棺材便掉泪那是不可能的，除非那不是我自己的棺材。甚至我认为自己是那种死了也能蹦跶两下的人，十副棺材板也不一定压得住。但我的固执不是那种明面上直来直去的固执，当然，除了那件“十年执迷一朝醒悟”的事情。在我看来，固执并没有错，大多数情况下可以把它理解成执着。然而当固执涉及到别人那就有错了。比如我是怎么处理家里人的催婚的呢？我一面善用“优点”跟他们周旋，一面夸下海口，说过两年就给他们领一个孙媳妇、儿媳妇、侄儿媳妇和大胖小子回去。嘿~这牛吹得连我自己都迷糊，也不知道能不能镇得住那一群为此操碎了心的人。当然，最后若是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使出我压箱底的绝招——逢场作戏。哪怕假戏真做，我也不能让他们看见我的“固执”。

        ……

        很多时候，所谓的“看情况”不只是搪塞别人的借口，也有可能是否定自己、不够自信的一种表现。这就好比以抛硬币的方式来决定某些犹豫不决的事情，实际上，在抛出硬币的那一瞬间，答案已经了然于胸。

        之前，有人问我要不要回去过年，我说看情况；后来，有人问我回去后还要不要继续出海，我还是说看情况。那并不是在搪塞敷衍他们，而是那时候的自己也还没有下定决心。后来，我说服了自己——家，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的；工作，也的确该换了。在他们看来，短短几天，并不值得回去，因为不划算。可这又哪是能以值不值得来决定的事情，这分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竟为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犹豫不决，不可谓不愚蠢。至于换工作的事情，我觉得很有必要好好理一理。

        如果我不曾想着走出那一步的话，也就不必有此苦恼。在我尚未下定决心之前，我是这样想的——我要回去干一件“大事”，以此来决定自己的何去何从。我为自己的这点儿小聪明感到高兴。我不但将两件毫无关联的事情巧妙地联系在一起，使之滴水不漏，还给自己安排好了退路。于是两件事变成了一件事——因为要干大事，所以我要回去；既然回去了，何不干一件大事？大事有成，则免去颠沛流离，从此安心干大事；大事无成，则老老实实工作，接受天命。实际上，无论我那所谓的大事成或不成，我都不会放弃。不过是桌上桌下的境地，于我而言，并无太大关系。况且，这件事情无论在哪儿我都能做，结果非要大费周章地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这小聪明和不坦诚令人发指，然而并不会有人在意，因为我没有涉及到任何人的利益。我的小聪明和不坦诚仅针对于自己，我并不为此羞愧，我只为自己心存侥幸感到失望。人生如逆行，当一往无前。可我却在还没有尝试之前就已经想好了退路。这说明我并没有完全准备好，对自己并没有十足的信心。也许，那只是我心血来潮时一个荒唐而冲动的决定，而现在，我竟觉得自己应该为此感到后悔。

        但是，静下心来仔细想想的话，也实在无可厚非。我已为此坚持并准备了很多年了，也是时候把当初迈出去又收回来的那只脚重新迈出去了，不只是要迈出去，还要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盼安好。

        墨阳

        2020.1.18

        写给紫沫的第四十封信

        亲爱的沫：

        元宵节过后第二天，彻夜未眠的我破天荒地起了个早。说早其实也不对，毕竟已是八九点的时日了，但相对往常下午才依依不舍钻出被窝的我来说，算早的了。似乎是因为还早的缘故，太阳也还没缓过劲儿来，洋洋洒洒的阳光照在身上跟冬日里的寒风刮过一样冰冷。倒是屋前的水泥板上有几处闪闪发光的水渍，显得格外刺眼。于是我问奶奶，，夜里是不是下了一场雨。奶奶告诉我，是雪不是雨。怪不得今天会比往常更冷，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料峭春寒。

        只是没想到，大半个月的时间宛如一场姗姗来迟的夜雪悄无声息地消融于我昼夜颠倒的浑噩里。起初，除了避无可避的上山祭祖和走亲访友，我便如同往年一般闭门不出了。后来，没过几天，村里便封路了，非但如此，还听说大大小小的城市同样封禁了。宛如是谁不小心打翻了潘多拉魔盒，致使灾厄横行。总有千万勇士前仆后继，悍不畏死地冲在最前面。为此，文人骚客们免不了要大费周章地大肆渲染，或赞颂、或悼念，写下一篇篇鸡汤般的长篇大论，企图给人们以希望。。

        唉，这类有关人性的沉重话题不深究也罢，点到为止再好不过。倒是有些个故事萦绕心间挥之不去，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我便想着，是否可以抽些时间将之写出来。不迎合天下大势，却也不逆势而行。只是觉得，往往是那些被人们所忽略的、上不得台面的最是情深义重，也最具有人情味儿。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仍然一无所有，一事无成，不禁有些心慌，再也无暇伤春悲秋、怜花惜月。这人心一慌啊，便会想着到底要怎样才能在往后余生回首往昔的时候可以对“青春”二字问心无愧。似乎我的人生无论我怎么做，都会有或多或少无法弥补的遗憾。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心坎儿吧，跨过去便如鱼跃龙门，跨不过去便只是一条鱼，一条咸鱼。可细细想来，似乎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像认错双胞胎那种感觉。想了许久，方才明白过来。愧疚并不等同于遗憾，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之所以这般恍惚迷糊，不过是我杞人忧天罢了。能做到是因，却没做到是果；能做好是因，却没做好是果，于是，自然而然便衍生出问心有愧的情绪。而遗憾的存在，是为了让人们意识到人里有穷尽之时。生而为人，总有些事情是我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而这里的做不到，不似产生愧疚的因果关系，更多的还是那种雪中送炭甚好，锦上添花也不差的心情。于是最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为之的急功近利，倒想着来日方长，细水长流。可突然某一天，意外发生，水流枯竭，某人某物某事再也求而不得，这可不就是遗憾了吗？遗憾会有，但我不想再问心有愧。

        往年这时候已是山花烂漫，可今年的春风春意像两个害羞的小姑娘在**，迟迟不来。明明没有大雪封山，可一眼望去，仍是一片萧瑟。本该桃花朵朵的那棵老树，竟是连一片绿叶都不曾见到，枯枝瘦干，好生凄惨。许是真正的春天未到，它仍在沉睡。直到我看见别的桃树已是绿意盎然，我才在想——它该不会是死了吧？毕竟它已经很老了。从我记事起，它就在我家偏院的土里屹立不倒。年复一年，我越长越高，而它却仍是那么枯瘦矮小。可每当春天来临，它便会花枝招展，满树嫣红难见绿叶。我不知道一棵桃树能活多久，也不知道它已经活了多久，但我不相信它已枯死。我打心底里认为，它就像某人一样在等待着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呢——一场春风尔。所以我相信，当一场姗姗来迟的春风于某个我彻夜不眠的夜里穿堂而过时，它便会突然满树嫣红，一舞芳华。我不惊讶，反倒高兴。

        春风无情，不问世间不平事。

        盼安好。

        墨阳

        202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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