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静之下波澜四起
        2004年农历除夕之夜，姜席和蒋洁雅在厨房忙活年夜饭，姜席掌厨，蒋洁雅打下手，两个人一边热闹地准备着，一边有说有笑。姜尔漾和姜尔浩两兄弟则在客厅里看着黑猫警长的动画片，姜尔浩手里拿着干爹送的黑猫警长的木偶，手舞足蹈地跟着电视里的画面操弄着“现实中的黑猫警长”，姜尔漾则在一旁安静地翻着一本装着动物世界的科学杂志。

        “叮咚，叮咚。”门铃声响起，厨房里蒋洁雅探出头来对着浩浩说：“浩浩，可能是阿姨和干爹过来了，去开一下门。”浩浩听到**话，正准备放下手中的木偶跑过去开门，可是被旁边的漾漾抢先跑过去了，但漾漾不是直接去开门，而是搬来了一张凳子，然后吃力地踩上去，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睁着的那只眼睛对着门后的小孔，专注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移开眼睛转身，跳下了凳子，在移开凳子后，对一旁看着哥哥一波连续操作而感到惊讶的浩浩说：“弟弟，是干爹和阿姨，你开一下门。”浩浩听到哥哥的吩咐又是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走到门口开了门。

        张秀丽和王木匠一人一只手里提着一篮鸡蛋站在门外，门开后看见两兄弟站在门口，两人爬满细细皱纹的脸上立即现出十分宠溺的微笑。“木匠爹爹，秀丽妈妈来啦。”蒋洁雅边从厨房端出菜边笑着和王木匠夫妇打招呼，“怎么带东西来啦，都说不用带了，来，我给搁冰箱里。”蒋洁雅走到王木匠夫妇面前伸手接过他们手上的东西，搁到冰箱里去。“这不是家里的鸡生下的蛋嘛，生的太多了，我们都吃不完，还不如拿过来。”张秀丽把鸡蛋递给蒋洁雅的时候笑着说。“是啊，不拿过来，我们两个人又吃不了那么多，还不是要放坏了，浪费了多可惜啊。”王木匠在一旁笑着附和。

        “你们先和孩子们到沙发上坐着，等阿席炒完几个菜就可以开饭啦。”蒋洁雅笑着走进了厨房。“来，漾漾，让干爹抱一抱。”王木匠伸出手抱起了小漾，“哎呦，我们的漾漾长大了，干爹都快抱不动了。”漾漾不好意思地攀上了王木匠的后背，然后转过头来说：“以后漾漾要长到像干爹那么高。”“哈哈哈，会的，我们的漾漾一定会长得比干爹还要高。”王木匠露出了欣慰感动的表情。“阿姨，我也要抱抱。”看见干爹抱起了漾漾，浩浩就缠着张秀丽也要抱抱，张秀丽无可奈何地笑了：“我们浩浩长得那么大了，过了今晚就五岁了，阿姨抱不动咯。”听完阿姨的话，浩浩撅撅嘴，露出了委屈的模样，然后转过头去，假装不理阿姨，自顾自地说了一句话：“以后我长得更大了，阿姨就再也抱不起我了。”“哈哈哈……”王木匠和张秀丽在一旁都听乐了，这孩子怎么那么可爱。“浩浩，等你长大了，阿姨不抱你，换你抱阿姨。”姜席端着菜走出厨房。“那等我长大了，我也要抱干爹。”在王木匠怀里的漾漾用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王木匠认真地说。“好，干爹就等漾漾还有浩浩长大，然后可以抱起干爹和阿姨。”王木匠听完漾漾的话，鼻子忽地酸了一下，一旁的张秀丽，姜席还有蒋洁雅这三个人的心里都升起了一股暖流。

        “好嘞，开饭啦。”姜席招呼着大家围着桌子坐下，“今天是除夕之夜，也是团圆之夜，来，浩浩和漾漾你们端起饮料敬阿姨和干爹，感谢他们陪伴着我们快乐地度过每一年。”姜席举起手里的饮料，浩浩和漾漾也跟着爸爸举起了手里的饮料，然后一家六口齐声呼喊“干杯!”六个杯子碰到了一起发出了整齐有力的声音。

        “干爹你看那个烟花好美丽。”浩浩拉着王木匠一手指着天上的烟花对干爹说。一家人吃完年夜饭就一同散步走上天台，绚丽夺目的烟花一朵朵地升上夜空，然后绽放开来，光芒点缀了夜空无尽的黑暗，照见了白云在天上散漫地飘来飘去。

        一家六口在偌大的苍穹之下带着爱与温暖仰望星空，绚丽夺目的烟花把自己的精彩投在了他们的脸庞。

        正月初五，春节的气息依然浓厚。家家户户门前贴着的春联，把人间渲染成了红色；浓郁的香火气洋溢在人间，扑进每个人的鼻孔里，祝福每个人新的一年平安康健；人间人来人往，老人，孩子脸上挂着笑容，欢声笑语荡漾到了天际，热闹非凡。

        “木匠爹，秀丽妈来啦，快进来。”蒋洁雅开门让王木匠和张秀丽进来。“干爹，阿姨，我想去看舞狮子。”浩浩一听见王木匠夫妇进来之后，便从卧室里奔出来，跑过去抱住王木匠的大腿。王木匠笑着蹲下来一把揽住了浩浩，然后看着这小鬼可爱的模样，宠溺地笑着对他说：“好，我的浩浩，待会儿干爹就带你和哥哥去看舞狮子。”一旁的张秀丽也宠溺地看着浩浩，用手抚摸着他的头。“木匠爹，秀丽妈，我们先吃饭吧，等姜席回来后我们再一块去街上。”“好好好，那我们先吃饭吧。”“嗯嗯，先吃饭。”王木匠和张秀丽看着彼此说。

        当大家吃得正欢的时候，姜席带着疲倦和乏累回到了家。昨晚被一通电话给吵醒了，说镇上的两个村子因为土地的产权问题发生了一起打架斗殴的事件，两个村的村长和支部无法调和，导致最后真打起来了，有几个年轻人受伤了，如果事情得不到解决，可能后果不堪设想，出人命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两边只能上报请镇长过来主持大局。

        姜席接到电话后二话不说穿起衣服就出去了，直到次日早上打了一通电话回来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但是现在姜席突然回来了，蒋洁雅有些惊讶，桌子这边正在吃饭的人看到他走进来，都齐刷刷地看向他，姜席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引来了大家的担忧，便迅速调整情绪，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边换鞋边望着大家说：“你们看着我干嘛，吃饭啊。”蒋洁雅突然间领会到了什么，为了帮姜席掩盖他的不安和难受，连忙说着：“还以为你中午不回来吃饭呢，你先进屋歇一下吧，昨晚忙得够累的吧。”然后起身帮姜席拿好衣服挂在钩子处，看着姜席带着勉强的笑假装轻松自然地走进卧室，但是只有洁雅知道，姜席表现得有多快乐，心里就有多沉重与疲累。“来，我们继续吃吧。”洁雅看着姜席走进卧室后，就急忙转身，让大家继续吃饭。

        浩浩和漾漾吃完饭后就到屋里睡午觉了，王木匠和张秀丽在屋里陪着这俩孩子也睡着了。蒋洁雅看着这四个人都睡下了就急忙回到自己的卧室。卧室里姜席躺在床上，鞋子也没有脱，被子盖住了他的脸，很平静，没有声音。蒋洁雅先把姜席脚上的鞋子脱下来，“你不要装了啊，我看出来了，来，把被子拿开。”蒋洁雅皱着眉头，一脸心疼地走过去想用手掀开姜席脸上的被子，不料被姜席用手捂住了，蒋洁雅没再掀第二次，就这样站着看着姜席，两个人的沉默大概延续了三分钟，然后被子里传来了低沉无力的声音：“雅，你找张凳子坐下吧，陪陪我。”听到这话，蒋洁雅再也绷不住了，脸上两颗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她赶紧用手擦了擦，然后转身搬了张凳子过来，坐在了姜席的身边，姜席伸出手握住了洁雅的手，洁雅用另一只手把盖在姜席脸上的被子拿开，然后看见了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庞，两个人在昏黑的夜光里，泪光闪闪，互相陪伴。就像以前无数个困难的日子，两个人一起走。

        他们的爱情没有感天动地，轰轰烈烈，而是相互陪伴与扶持，细水长流。

        街上人潮拥挤，熙来攘往。各种敲锣打鼓声，鞭炮声，鸡鸭声，小孩哭笑声，大人呼喊声……应有尽有。“干爹，舞狮子在那边，在那边。”浩浩骑在干爹的脖子上，带着好奇与兴奋的神情左顾右盼，看见前面有舞狮子立马想跳起来，弄疼了王木匠的脖子。“浩浩，你看你就要把干爹的脖子蹬断了。”姜席的脖子上背着一路上安静的漾漾略带责怪地笑着对浩浩说。“对不起干爹，我太兴奋了，你放我下来吧。”被爸爸点醒之后，浩浩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便请求干爹把自己放下。“哎呀，那行，你长大了，活蹦乱跳的，干爹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了。”王木匠有些吃力地蹲下来，放下浩浩，又有些笨重地站起来，脖子和腰向后仰了仰，用手揉了揉脖子然后低头对浩浩说。“来，干爹，我牵着你，这样你就不会走丢了。”浩浩伸出小手牵住了干爹，仰着圆圆的小脑袋一脸认真地对干爹说，王木匠也一脸认真地低下头回答了浩浩：“好啊，那浩浩可要牵住干爹哦，不要让我走丢了。”在一旁的蒋洁雅苦笑不得：“浩浩，如果牵不住干爹的手，我看你才是走丢的那个人。”“我们漾漾呢，会不会走丢啊。”姜席对着一路上沉默的漾漾说，漾漾没有回答，给了爸爸一个带着不好意思的微笑。

        “干爹，居然有两头狮子!”浩浩拉着干爹的手走向拥挤热闹的人群，只见一头大红狮子腿脚矫捷灵敏一跃而起踏上了大黄狮子的背，然后仰天一啸，这个过程一气呵成，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让围观的人不禁纷纷鼓掌，口里叫好。浩浩完全被两头猛狮勾去了魂魄，张大嘴巴欣赏着眼前武威壮观的场面，漾漾在旁边安静的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在看狮子，视线停在了一个带着罗汉面具的小个子的人身上，他手里拿着破烂的大蒲扇，扇来扇去，然后在狮子们的身边走来走去，即使没有人在看他，可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做好自己的事情，漾漾打心眼里欣赏这有趣可爱的面孔。

        “漾漾，妈妈带你过去看看那边有什么东西卖，留着浩浩跟干爹在这里继续看舞狮子。”蒋洁雅俯下身子拉住漾漾白嫩柔软的小手然后挤出了人群。“妈妈，为什么有的孩子没有鞋穿。”漾漾和妈妈一起走着，他头也不抬，不看妈妈，只是看着前面然后小小的嘴巴里吐出了这么一句话。蒋洁雅听到这句不经意却意味深长的话，忽地鼻子酸了一下，她没法，也没有勇气跟漾漾说因为有的孩子他们的爸爸妈妈不要他了，或者他们的爸爸妈妈养不起他。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爱有温暖，也充斥着世态炎凉。她蹲下来看着漾漾清澈的眼睛，拉着他的两只手，然后说了一句：“嗯……妈妈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如果有人可以伸出一只手帮一帮他们，他们可能就有鞋穿了。所以啊，漾漾你以后要成为一个厉害的人，帮助更多的人，让他们的脚下有温暖，眼里像你一样有光。”漾漾没有说话，看着妈妈沉默了五秒钟，然后用右手的食指指了指他的右边，说了一句：“妈妈，我们可以帮一帮他吗？”蒋洁雅顺着漾漾的手看过去，脸上的气色慢慢地变白了，心倏地沉了下来。

        他们的前面是一个小男孩，他的头发凌乱不堪，上面还粘着几片口香糖，他的一边脸满是坚硬的伤疤，另一边脸在冷风中被冻得通红，鼻尖也是红色的，鼻孔里不时汲着一绺鼻涕，他身上穿着一件已经褪白的破旧到棉花芯已经裸露在外的小棉袄，大概是他在哪个垃圾桶里面捡的吧，他赤脚蹲在地上，小脚露出了一大截，脚踝通红，双手夹在大腿下，尽量让自己的身子缩到最小，可能是为了不那么寒冷吧。他用满是无辜与让人心疼的大眼睛看着路过的每一个人，希望他们可以转身，俯身，为他停留。他的前面放着一个小瓷碗，里面歪歪扭扭地塞着三张面值为十、两张面值为五的纸币，还有数不清多少张一块的纸币，还有两枚一毛钱的硬币握在了小男孩两只灰色的手里。

        蒋洁雅的心突然像被刀刺痛一般，隐隐作痛，溢上眼球的泪水被她生生地忍了回去。“来，漾漾，我们过去。”洁雅带着漾漾走向那个小男孩，然后蹲下来，小男孩望着走过来的他们，眼里突然放光，他的视线先停留在蒋洁雅的身上，然后慢慢地移动到漾漾的身上，他和漾漾呆呆地看着彼此，如果小男孩站起来，应该和漾漾是一般高。

        命运就是一个爱开玩笑的家伙，有时候不经意的举动就是别人残忍的人生，有的人一出生衣食无忧，有的人一出生就得饱尝人间冷暖。小男孩和漾漾对视了几秒之后，然后清澈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泉、散发着无限光芒的大眼睛移开了，停在了漾漾牵着蒋洁雅的一大一小的手上，只一秒，他的视线再一次移开了，接着他把头低了下来。蒋洁雅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然后忙不迭地用手赶紧擦掉。“漾漾，你口袋里不是有东西吗？你可以把那个给弟弟。”蒋洁雅再一次擦掉了顺着脸颊再一次流下来的两滴泪，转头笑着对漾漾说。漾漾从口袋里掏出了他所有的压岁钱，没有犹豫地把它递到了小男孩的面前，小男孩抬起头，一脸怯懦的表情，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直到漾漾再次把手里的东西递得更近了，在漾漾的手碰到小男孩的手后，一冷与一热的碰撞，小男孩伸出了冰凉的小手接住了，漾漾笑了，小男孩看着漾漾笑了，蒋洁雅禁不住伸出手把小男孩头上的垃圾片拂去，然后摸摸他的头，带着怜惜难过的神情望着他笑了。“漾漾，我们走吧。”蒋洁雅把手从小男孩的头上移开，站起来对漾漾说。这时漾漾伸出手，小男孩把手里的一枚硬币放在了漾漾的手上，漾漾笑着紧紧地握住了硬币，然后转身牵上**手走了，看着他们离去后渐行渐远的背影，小男孩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另一枚硬币，然后把他握得更紧了。

        街的对面，是一个隐秘的角落，有一张脸庞在黑暗中看到了太阳下发生的事情，嘴里叼着一根烟，似笑非笑的，然后意味深长地吐出了浓浓的一缕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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