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刘生从五月份过来，现在已经将近阳历年末，满打满算待了半年，大姐刘素云的店铺里留下了他不少痕迹，半年下来，店里的大小货物犄角旮旯基本就是刘生收拾，这快走的两三天，刘生并不偷闲，前些日子新进的货物放在哪、之前收拾出的杂货主要都到了哪些地方，刘生都一一详细记录，不时翻出一些趁手工具放在显眼的地方，刘生做事愿意有始有终，不希望等他走后姐姐姐夫因为找不见隐蔽货物而起争执。对于从小便帮着母亲挑起生活担子的刘生来说，责任是作为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品性，无论这个男人是否有出人头地的大本事，也无论这个男人是否可以独自挑起一个家庭的生存，老天爷施加在他身上的担子便是他的责任，刘生也成年为一个男人了，一个平头老百姓能有什么责任呢，他要负的责任就是照顾好自己的母亲，也要对得起母亲对他的期盼，从母亲生下来他之后，一直到他可以独立劳动了，活下去的任务就由刘生自己担着，母亲把这个担子交给他，他一定要不负重托。

  成年人的世界如果没有什么大变革，那一定是日复一日的，在大姐刘素云这里干活的时间，可能这辈子就剩这几天了，刘生更加要牢记自己做小老板的各项细则，求学的十年，他的刻苦付出并没有终极性的回报，在外求生的这一年，他除了体力和时间并没有什么付出，反而在大姐的帮助下得到了大部分同龄人都没有的属于自己的店铺。人这一生获得不易，要是开始失去，便如雨后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刘生深知这个道理，他一定要勤俭节约，直到他能完全撑起这个家为止。

  房东陈老汉按约在周日早晨来到大姐家门口，刘生和大姐赶紧收拾出门，刘生骑着三轮车驮着两人就向三矿开发区走去，店门口站着的姐夫徐正林五味杂陈，自己媳妇一心想要帮衬他这个小舅子，他到底还是心眼小，虽然知道如果自己家兄弟来投奔他，自己绝对做的比媳妇刘素云要更周全，可是刘生毕竟不是自家兄弟，刘素云拿着自己家的货和钱帮衬刘生，他看着就是不舒服。刘生也是个好小伙子，但谁让他姓刘不姓徐呢。

  刘生一路完全没有感觉冷和累，他心里有一摊热火，燃烧着给他体力和温度，陈老汉和大姐在后面的闲聊他也没心思听，脑子里全是幻想着未来挣了钱给母亲添置新物件带着自己在乎的人玩城市里的花样。他刘生到底还是年轻，对未来敢想。

  陈老汉是个没啥奋斗目标老派知识分子，从乌海市里到新工地，一辈子在单位上班没吃过苦，现在岁数大了反而腰腿不好，一路上一直叫刘生骑慢些，刘生哪顾得了这些，嘴上应承着脚下频率也不见减缓，刘老汉看着激情满满的刘生，也是苦笑连连。这只走过一遍的路刘生记得清楚，三拐两晃就到了三矿开发区农贸市场，这个市场规划的时候陈老汉也在旁边参与过，图纸他记得门清，进门就给刘生指了自家房子，在大门口第二家，这农贸市场每个店铺大小都一样，都是一间二十平米的空屋子，倒是没什么挑的，大姐刘素云看着这是个好地方，几人签字画了押就把钥匙拿上了，也不拖时间，先把一路带来的凳子放下，量了几个尺寸，就带着刘生回去新工地订货柜了，大姐之前就在这家木工店铺订货柜，和店铺老板也相熟，交代了几句就赶紧回家。

  今天周末店里忙的很，她姐俩要是不赶在中午前回去，徐正林一旦忙恼了毛驴脾气上来，她刘素云未来好几天都不会安稳，自己这丈夫还是很好，心眼小了点但是人不坏，怀孕的时候对她百般照顾，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来不吝啬全给孩子买上。

  刘生回去一看大姐这边一下午都在忙，就先留下来帮一下，到了晚上和姐姐清点货物，先把油盐酱醋这些快销品装了一车，做好账单送到三矿开发区农贸市场，市场里暂时还没几家开业，到了晚上就剩一个保安看着里面的建材货物，刘生连夜把能拉的货物拉了三四个来回，十一二点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被冻得木住了，好半天都没缓过来，大姐看着心疼，给煮了一碗挂面暖和暖和，刘生进了被窝，捂热之后睡得死沉，大姐刘素云看刘生昨天遭罪，今天也没早叫他，刘生天亮了才睡起来，到了前门发现两个货柜已经连夜做好，木匠人善，送过来之后等刘生睡起，非要帮着刘生送过去，大姐又帮着刘生收拾好被褥和锅碗瓢盆，路过又买了一架钢丝床和一个小炉子，三矿开发区，今天十一月二十九，刘生的新家迎来了它第一位住户，这位住户如它一般年轻，都像是雨后的第一波春笋，刘生和住在他的新伙伴的身体里，一人一房还有一个炉子，这是属于刘生的第一个独自生长的夜晚。

  才凌晨四五点刘生就已经待不住了，摸黑找到手电筒，刘生今晚睡觉没敢脱衣服，新房子还混着水泥的湿气，刺骨的寒冷，如果没有那个小炉子，刘生都感觉自己要像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做着对未来的美梦走到另一个世界永远安眠了。这个市场已经通电，但是刘生所待的屋子还是个毛胚房，通电还要等到天明自己先从外面拉一段电线，刘生实在在阴森森黑黑暗的屋子待不住，借着手电筒的灯光，披了当作被子的军大衣走出去。

  冬天的乌海，凌晨趁着西伯利亚那边刮来的北风，可以低至零下二三十度，刘生走在街上，冷冽的北风让他顿时清醒，向西边眺望，可以看到矿山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他喜欢独处，但不希望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想到矿山上还有数不清的工人如他一般在隆冬夜晚无法入睡，在同一片天穹下，刘生替成千上万的奋斗一代冲着天空微笑一下。

  刘生在心里刚过完二十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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