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就维持着冷战。两人采取的的战术就是避而不见，都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晚上都在外面吃完回来，孝真回来得要更晚些，有时回来遇上何苑还在客厅看电视，也不理会，何苑一看孝真回来，关了电视起身去书房看书，一分一秒地熬，哈欠连连也不回去，直到孝真熄了灯才出来，两个人就在房子里兜着圈子。晚上躺在一张床上，却分了两床被子，各卷一个筒，谁也不理谁，谁也不碰谁，但何苑心里却不着急，下个月就是她的生日，孝真早就说起已预定了香格里拉的位子，总不会连生日都不过了。日历撕下一张，离生日的日子就近一天，有了新的目的，想着把话留到那天再说，平日里就更没什么话了。而实际上，她更是忙得么没有空去与他较劲。张科长又让她去市外参加了一周的培训，她晚上在家里整理行李，他已经睡了，早上起来她要出门，他还在睡，她就提箱子走了。等到了晚上十二点，孝真才发了消息来，问她去哪里了，她却已经睡了，后来孝真又打了几个电话，她却没有听到，早上起来回拨过去，也没人接，只回了一句：出差了。孝真也不追问归期，两人说了话，关系仍是冰着。

  立冬刚过，单独两孩生育新政策就来了，国家启动一方是独生子女的夫妇可以生育两个孩子的政策，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这让潜伏了几十年的生育愿望在这一年找到了出口，独生子女的光荣证终于兑现。这个立冬，是充满生机的立冬，一个崭新的世界就要来了。这一年，社管办成了长水街道最忙的科室。政策落地后的第一天，社管办严阵以待，张科长负责统筹调度，林姐是老计生，她负责接收批生件，何苑普通话标准负责听电话，晓惠负责打印复印材料，这是最佳的阵容，她们自信可以各司其职，完美完成任务，但是，场面全乱了，天下大乱。

  蜂拥而来的全是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将办公室挤得水泄不通，那一刻何苑才发现屁股贴屁股不是最近的距离，左脸贴右脸才是。“我要那张表格。”“我要三张表格。”“我儿媳能不能生？”“我家能生，表格给我。”一个老太太被左边的人挤一下，又被右边的人挤一下，身高瞬间被拉长，大家在屋子里一会儿长一会儿圆，整个办公室沉浸在一片滚烫的汪洋之中。林姐的嘴巴一张一合，她在吼，声音却是沙哑的，使人不忍听，她喊着：“叫人来啊！叫人来啊！”何苑也张着嘴，发出断裂的声音：“出不去啊！出不去啊！”***说过，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当她感受到这种炸裂的力量时，人已经透不过气来，她和林姐如同两条无力的狗，绵软地匍匐在桌面上。县里有要求：生育二孩仍旧实行审批制度，要严格遵守省里的人口和计划生育条例，不符合条件的一律不能给予申请。所以，林姐抱着一大摞的表格，死死护在胸前，她这一护，更激起了离她最近的那位老太太拿到的必胜决心，她伸手一夺，满屋子的人都是她的助推器，大家咬牙用力一挤，她手上的力道就再添一分，再挤个两三下，就助她撕下了那张表格的一个角。30多年的计划，一个没有字的角就已让人兴奋不已。她丢了那个角，继续去夺，那个角就落在了何苑的长发上，又滑落到她的镜片上，粘着不动弹。晓惠就抱着打印机，被堵在角落里，不得动弹。

  窗外一群鸟飞过，何苑孱弱地想，鸟儿呀鸟儿，你若是通人性，就快快叫人来帮我们。鸟儿通灵似地啾啾飞走了，不一会儿，果然帮她们叫来了金碧。金碧带着四名保安，穿过长长的走廊，气势汹汹地赶来了。她一脸威严地站在门口，头轻轻一偏，示意保安扯出两个人来，杀鸡儆猴地说：“你们丢不丢人，生孩子还差这一会儿吗？这么着急，回家床上去啊！要问政策就好好排队！生毛病都没有急成这样的。”她用眼瞥了眼保安，道：“再扯。”保安再扯出两个来，金碧又说：“我丑话说在前头，再挤的，全请出去。”等金碧一路杀到何苑面前时，她又露出了平日里老气横秋的微笑，现在看来，这微笑是那么成熟，那么有力，又那么轻松。眼前的金碧，已经成长为一个像模像样的基层干部，她双手亲昵地搭在何苑肩头，有力地揉了揉，一边冲着林姐笑道：“阿姐，这段时间人肯定多，可辛苦你们了！我把保安留下，随你们调度。有什么事你就打电话给我，我随叫随到的。”林姐惊魂未定，抱着申请表木然点点头。张科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隔壁办公室探出身来，站在门口，抹着额上的汗，眼里有掩藏不住的怯色。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金碧健步如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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