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这是何苑的初恋，但不是她少女情怀中的初恋。在她的想象中，适合初恋的男孩子应该是鹤立鸡群、神色冷峻、孤傲寡言的，他应该对所有焦灼在身上的目光不屑一顾。但孝真不是，他喜欢说俏皮话，喜欢凑热闹，没什么他不感兴趣的内容，他们两人隔几日便能见到，但孝真却是有说不尽的话题，他是习惯了吵热场子的人。孝真喜欢赶潮流，年轻人里流行什么，他都要去试一试，有段时间忽地刮起留中分的热潮，他便去理了个这样的发型，何苑笑弯了腰，说他头上长了驼峰，再直起腰偏头看看，又笑说他成了汉奸。他喜欢玩，手机里关注的全是吃喝玩乐的公众号，什么地方新建了游乐场，新开了咖啡厅，都要第一时间过去凑热闹。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炮台山、岩头湖、丛林穿越，旌城好玩的地方两人都已玩遍。何苑享受这样的恋爱，但她却是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进入了恋爱，这也成了她的负担，她在恋爱最甜蜜的时候自我痛苦起来。她不想与这座城市发生过多羁绊，孝真为什么愿意交一个外地的女朋友？一般人家自然是喜欢找一个本地人，毕竟也容易探听得到家世背景，何苑想不明白。她越想越细，越想越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她就不能对彼此的关系有一个结论，没有结论，她就不能全身心地付出。但与孝真在一起时，真实的温暖包裹着她，让她在陌生的环境中寻到了安心的去处。孝真无拘无束，侃侃而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闲话，把他生活中的琐碎事全讲给何苑听，这样有生活气的孝真感动着她，让她感到自己也正在被无边的幸福包围着。当她回到那间四面白墙的房子时，一件一件回想起来，许多其实都已记不得内容，却冲淡了人在异乡寄人篱下的失落感，身子里长了阳光向上的气息，在单位里也尝试着融入交际，她不舍得拒绝。因而，她对孝真总是忽冷忽热，倒像恋爱中最善于欲擒故纵的女人，孝真因此偶尔怅怅的，更加主动靠近她，有了更强的征服力。

  这日，两人坐在餐厅里吃完饭，孝真拿着单子点菜，何苑就坐在他对面看他点菜。孝真也不问她要吃什么，不过到时候上来的全是她喜欢的菜，有些没吃过的新菜，她尝了也觉得是说不出的好。两人相对坐着，金黄的灯光就从他背后照过来，将他包围在一片罗曼蒂克的柔和之中。她看着他饱满圆润的颧骨，渗着细密的汗珠，每一颗都亮晶晶的，在光影里颤动，温暖宜人。孝真是个合格的男友，但何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友，她不爱撒娇，发不出娇嗔的语调，也做不出具有挑逗性的动作，心里的柔情蜜意全不能完美热烈地表现出来，但她愿意不露声色地尝试，安静地用力，以她的方式做一个体贴的女友。她提起茶壶，将两人的碗筷仔细烫了一遍，把盛有脏水的碗搁到一边，低头瞧了瞧，鸡蛋里挑骨头地瞧，又提起茶壶冲了一遍，方才满意。一气做完，自己都愣了，这是王欣玫的复刻，她表达爱情的方式是王欣玫式的，她有些失落，非要表现出一些何苑的风格来，想了想，于是将孝真面前卷成玫瑰花的餐巾布打开，递了过去。孝真随手接过铺在腿上，却只低头佯装认真地将碗里里外外打量一番，笑道：“真干净，我妈也喜欢这样，你俩有得一拼。”这话正中了何苑的心思，不由窘迫地移开眼，不理他的调侃。

  上来一个菜，孝真先给何苑夹了一筷子，道：“这道菜我妈也喜欢做，可是每次都嫌做得不入味，所以每次出来吃都要点上一盘，你尝尝。”又上来一道菜，孝真又道：“喜欢吃鱼吗？我爸最喜欢钓鱼，一天钓不到一条他也乐意花时间。”何苑是个心思细密的人，情侣之间总提父母倒有些谈婚论嫁的情景，且她对孝真的父母又不熟悉，只静静听着，他说一句，她回一个嗯，孝真再说，她再答，孝真不说，她便半天不说一句话。最后还是孝真自己忍不住，问：“我们的事，你爸妈知道了吗？”何苑低头挑碗里的菜，额前留海挡住了眉毛，果真怕什么就来什么，之前全是铺垫，她摇摇头，不去看他。沉默半晌，孝真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去见我爸妈?”孝真的尾音发得重，即使是说打趣的话都不显油滑，此时他明明是在发问，却把句子说得一板一眼，十分慎重。何苑抬头看他，问：“我们这样不好吗？”神态是恳求的。她就想这样，静静谈一场恋爱，就算没有结果，两人再静静分开，也不牵扯父母。她没有想过结婚，结婚这个念头令她陌生和恐慌，孝真现在突然提出来，令她不知所向。孝真答：“好！我们是很好，可我们交往了大半年，林姨就在我爸妈面前说了大半年，他们不停催我带人回去。”见她反应木木的，孝真不免扫兴，可自己究竟想要她回答什么，她答应了之后难道真要订婚结婚，他也答不上，索性扯开话题，说了别的。

  何苑表面虽不咸不淡，孝真的建议却在她飘忽不定的心中产生了悸动，这种悸动是偏雀跃的，两个人的未来好似有了一个方向。何苑当晚回到租处，心里还是觉得烦躁。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隔壁传来电视剧男女主人公哭天喊地的声响，抬眼看墙上的时钟，还只九点半。她拿着手机犹豫许久，郑重其事地将电话拨了出去。电话那头是麻将噼里啪啦的碰撞声，通过电话线直直撞进何苑耳朵里，王欣玫的声音中气十足：“说。”接着是摸牌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回去？”这话问得王欣玫也是一愣，难得打一通电话来，是来查岗的？道：“才打一圈，早得很。”接着是出牌的声音。何苑挂了电话，一鼓作气的劲头泄了大半。第二日原想再打一个，毕竟要见家长，与恋爱不同，转念一想，一来交男朋友是她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母亲首肯，或者见了孝真父母，她可能就做了分手的决定。再来，她也不想让孝真灰心，于是就这样见了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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