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林姐进来，给何苑递了一杯茶，何苑转过身来，双手忙迎上来端，因幅度稍大，杯子里的茶水溅出一两滴到手上，她左手瑟缩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巴一咧一收似上了条弹簧，想到这里，孝真目光微微下垂，不由也淡淡笑起来。林姐没发觉，转身问他：“阿孝喝汽水吗？”孝真摆手道：“不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林姐一听，忙道：“这样啊，那正好帮我送一下小何。”何苑这才隐隐感受到了林姐不好说破的意思，放下茶杯，直摇头道：“不用不用，我就几步路，很近的。”又转向林孝真，道：“你再坐一会儿。”她也不知道如何称呼，只飞快地看他一眼，拿起包点头告辞。林姐抢先一步拉住她的胳膊，道：“阿孝反正开了车，你俩方向又是同一个，你和我还说什么两样话。”孝真也起身，开口道：“车子往哪儿都方便，我送你吧。”他的衣袖擦过她的手，何苑的心兀自乱跳。

  两人同下了楼，都没说话。上了车，孝真问她住哪儿，何苑说了地址，车子便启动了。直到遇上第一个红灯，孝真才又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苑。”“哪个苑？”“文苑、艺苑的苑。”“哦。”又是一阵沉默。两人空坐着，一时都找不出话来说，何苑反倒慢慢镇定下来，在林姐家，他们是有意撮合，自己对这事又完全没有预备，不免显出惶然无措。上了车，没了旁观点火的人，焦灼和紧迫感渐渐淡去，反倒轻松了。两侧的车窗都开着，热浪火烧火撩地卷进车里，吹得人脸发烫，何苑双腿并拢，侧向车门方向，坐得优雅大方。直到车子停在租处楼下，何苑才又开口，道了谢，开门下车。站在车门旁又客气欠了个身，孝真这才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别这么客气，我们有机会再见。”何苑的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其实他这句话里的“我们”可以不加的，加上了却显出两人关系的亲密来，何苑嘴角又是生硬地一拉一扯，生怕幅度不适引发什么误会。林姐虽是第一次做媒，却深谙两头用力之道，她很快就把何苑的情况告诉了孝真的父母，周母一听何苑的情况，先说了句条件倒还不错，马上又问了句那她父母肯让她留这里？林姐笑着说她工作都在这里，跨省调动难上天，不舍得有什么法子？一边又去做何苑的工作，她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孝真我知根知底，在部队当了两年兵，先去了街道做的人武专干，后来调到区人防，思想单纯，身体素质好。父亲开五金店，母亲是工商所的会计，家境人品都没什么可挑。”何苑腼腆一笑，也不答话。林姐有又说：“现在好男人抢手得很，要先下手为强，姐这可是话糙理不糙。”

  两人就这样，在林姐家到何苑租处这段不长的路上，渐渐熟悉起来，话题也多了起来。孝真其实挺能讲话，他慢慢打着方向盘，一路上给何苑介绍，说这里在他小时候还是一条河，现在成了大型超市，说那里是他父母经常光顾的一家餐厅，老板是东北人，养了一条雪白的哈士奇，等等不着边际的话。何苑还是大方坐着，感受着孝真强烈的主人意识，时常听着听着走了神，想不起他刚说了些什么，莞尔一笑，这座城市毕竟不是她的。那她愿意留在这座城市吗？她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却禁不住要往下想，如果她和周孝真在南城，那他会愿意为了她留下来吗？这个更加深刻的念头让她的耳根立即烧红了，羞地低下头去。八月的一天，他又送她回去，快到何苑租处前的巷子时，孝真突然说：“你帮我拿一下后座的盒子。”何苑解开安全带，扭身将盒子拿来，孝真又说：“帮我打开。”打开盒子，里面放的竟是南城百年老牌李大同的杏仁蒸糕和杏仁桃酥饼，飘出一阵可口的甜香，令人心情愉悦。孝真从挡风玻璃后的后视镜里暗暗看她惊喜的模样，笑着问：“喜欢吗？送你的。”何苑侧头问：“旌城也买得到？”孝真学她答非所问：“你喜欢就好，这份送给你，我自己也买了一份。尤其这杏仁酥的味道特别好，甜而不腻，松脆可口。”何苑追问：“哪里买的？我下次也可以去买。”孝真偏不答她：“你要想吃，我买给你就好。”何苑不吭声，推了推眼镜，心跳快起来，脸也慢慢变热，一层红似一层。在一阵寂静中，孝真说话了，他说：“一起去看电影吧。下午有一场，四点。”何苑的手指卷了卷盒子的飘带，一个圈，再一个圈，轻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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