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这日，金碧又拉着何苑在步行街上逛，在巷口正碰上骑车往家赶的林姐。金碧想上前热络几句，林姐摆摆手，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无暇培养感情。林姐中午都要回趟家，成日来来回回，忙得像一只陀螺，她笑话自己是自找苦吃。她和丈夫都是农村户口，第一胎又生了个女儿，夫妻俩赶紧再要了个孩子，凑了一双儿女。今年老大已经上小学二年级，老二才两岁半，公婆身体不好带不了孩子，只好请自己母亲来带。毕竟是自己亲生母亲，她又心疼母亲吃力，中午都要赶回家带孩子，好让母亲睡个午觉。老大是个女儿，下午四点多就放学了，家里没人去接，离正常下班只也剩一个半小时，学校就在单位边上，林姐就直接接到办公室里来，结果正赶上全国上下整治“庸懒散奢”专项行动，一次被区纪委暗访到，领导红脸赤颈给了她一个口头警告。林姐正愁老大放学没地方去，何苑提议道：“林姐，我租的房子就在单位边上，你让孩子放学去我家，我家就我一个人，你下了班再去我家接，也方便。”林姐心里一热，嘴上却道：“这样太麻烦你了，多不好意思。”何苑还是学不会应对这样的客套，尴尬笑道：“不麻烦，不麻烦。顺便可以帮我看家嘛。”一想不对，这不是把人家孩子比成狗了，红了脸赶紧圆回来：“家里多个人来往，也热闹。”林姐不再推拒，重新仔细打量下何苑，这女孩子虽然对人都没存接近的心，也不是个伶牙俐齿的玲珑人，干事却是规规矩矩，待人也诚恳，不免心中对她添几分好感，又见她一人在旌城工作，没个亲戚朋友，便时常给她捎点时令的蔬菜水果。

  几个月下来，林姐已经是妹子妹子地叫何苑了，便热情邀她来家里做客。正是在林姐家中，何苑遇到了周孝真。林姐家也是个双职工家庭，丈夫叶正凯是区文化馆的一个普通干部，认识城里的许多文化名流，他自己又有收藏的爱好，从邮票到书画，书房整面墙的柜子里全是珍品，叶正凯拿出最得意的一幅《五牛图》，滔滔不绝地讲，说这画已比五年前翻了两番，听得何苑一愣一愣。吃饭的时候，门铃响了，林姐去开门，周孝真拎着一袋海鲜站在门口。何苑先是听到他的声音，声音不厚，带着浓重旌城的音调，尾音特别重，他道：“我爸让我捎两条鱼过来，今天刚钓的，很新鲜。”叶正凯向他招呼：“阿孝，进来一起吃。”周孝真爽声笑着推拒：“叶叔，下次下次。”林姐伸手拉他进门：“大热天的，赶紧进来凉快凉快。”只听他问：“今天家里有客人？”何苑这才扭过身，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男孩子，肩宽个高，几乎满了门框，四方脸，眉毛浓密粗黑，眼尾微垂，穿着一身简单的T恤和短裤。如果说周孝真的长相里有哪点符合何苑的理想成分，可能就是他两颊微鼓的两团肉，让他带有成熟男性刚度的相貌中，添了一份少年的稚气。何苑欠身，点了点头，客气道：“你好。”周孝真也微微点了点头，他站在门口，浑身冒着暑气，一颗豆大汗珠从头顶挂下来，落进眼睛里，酸得他眯了眯眼。忽地，老大的声音传来：“阿孝哥哥，你猜猜我在哪里？”周孝真用孩子的语调，笑着回应：“可可是不是又躲到桌子底下啦？”可可从洗手间蹿出来，扑进他怀里：“猜错了猜错了，阿孝哥哥又猜错了。”

  这次见面是个意外。林姐这也没有想到要把这两个人凑一块去，可两人见了面以后，林姐却有了想法。于是她经常邀何苑来家里，说自己烧了新菜请她过来吃，何苑也是这次推下次，下次推下下次，推到不好推了才去一趟。这日吃完饭，何苑又在书房听叶正凯讲他刚买到的宝贝，林姐在厨房洗碗，门铃一响，周孝真来了。何苑往门外一看，两人都是一愣，周孝真还记得她，先朝她打招呼：“你好。”何苑也朝他僵硬一笑，心里咯噔一下，不明白与这男人是什么样的缘分。周孝真脱了鞋进来，举着手里的袋子往厨房寻林姐，道：“林姨，我妈让我把这个捎你。”才进去就被林姐推了出来，林姐道：“我收拾碗筷，你先坐一会儿，你叔又买了宝贝，你也去瞧瞧。”周孝真的父亲周照和叶正凯是老同事，六年时间两人同坐一个办公室，上班看报下班喝酒，后来周照辞职下海经商开了家五金店，二十年后，叶正凯提了科室中层，周照成了小老板，两人情谊更笃。周孝真被林姐从厨房推着出来，瞥一眼何苑，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何苑红了脸，有点不知所错。周孝真走进书房，一手插进裤兜里，叠腿坐在沙发上，正对着何苑的背，叶正凯兴奋地继续讲，他就光明正大地观察何苑。他发现她很容易紧张，这紧张不仅十之八九能从脸上看出来，且她一紧张，右脚就绕到左脚跟前，摆出一个丁字步，右小腿肚全堆在左小腿胫骨处，颇显自然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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