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何苑在旌城没有朋友，她的周末生活就是宅在家中。早上，她去附近的超市买些速食速冻食品，然后回到房中休息，幸好房子里有电视机，她将电视机开着，然后干自己的事情。自来了旌城，她养成了一种奇怪的习惯，经常觉得房门没有关紧，关了门，一定要再推一下，走几步仍不放心，回过头再去确认，来来回回折腾好几趟。忽地，有“咚咚咚”的敲门声，老房子隔音效果差，大有可能是隔壁的敲门声，她闹过好几次的乌龙，开了门，却发现客人站在隔壁邻居门前，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何苑停下手里的动作细听，还是一阵急促的拍门声，越敲越响。她咽了咽口水，这里未曾有人来过，金碧也不知道她住的地方，她悄悄走到门后，疑惑不定，又不敢出声。邻居也以为是自己客人，喊道：“谁啊？”王欣玫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你妈！”何苑应声拉开了门，王欣玫和何天明提着三大包站在门口。

  何苑看了看表，才九点半。两人把大包提进来，王欣玫很重地将包裹放在地上，道：“在里面磨蹭什么？藏人了？”何苑翻一个白眼，王欣玫已从包里抖出炒锅、电饭锅，还有两床飘着鹅毛的被子来。何苑无奈道：“又不是来开荒，这些东西超市里都有。”王欣玫正眼都没给她，道：“那你都买了没有？”顺了口气，瞥见桌上一大袋的方便面，又添一肚子的怨气：“我前世做了什么冤孽，养出这么个能干的女儿。看以后哪个敢娶你？”刚爬完楼梯让她的脸看起来更添血色，语气更显起伏，而何苑只是一副无神论者的表情看着她。王欣玫的嫌弃是有理由的，作为一个女人，她将自己家打理地干干净净，细致到连吊灯上的水晶挂饰都没有蒙灰，家里随处可见欧式风格摆件，女人的精明和能干一览无余。可何苑没有一样像她。屋里没有沙发，何天明就端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手搁在桌子上，就差一份日报。王欣玫一个人弯下腰，直起腰，奋力地擦洗灶台，如平日在家中那样，洗着洗着，她开始借题发挥：“人都是懒死的，在家里豆腐一过油，烫点青菜就能吃。外头的东西脏得要死，门口那家饭摊晾的腌鱼，半缸白盐都掩不住臭，苍蝇嗡嗡飞，吃了要送半条命。”何苑顺口答：“那是鸟屎的味道。”王欣玫嗤笑：“你倒分得清，你段数高得很，读初中了还把鱼画上天。”何苑撇嘴不语，王欣玫只拿脖颈松弛的肉对着她，继续道：“还有那会儿自然考试，问一只鸡多少千克？0.3、3、30、300四个选项，你选的什么？选了30，一只鸡30千克！你怎么不干脆选个300？你要是选300，我就当生了个傻子完事。我要能再生个儿子，绝不管你死活。我由着你，等报还完了，下辈子别再见。”不仅夫妻吵架爱翻旧账，母女也喜欢翻，而且翻得更狠更要命。

  翌日，夫妻俩又给何苑添了许多零碎的物品，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何苑提议带他俩在旌城逛一逛，王欣玫手一扬，让她管好自己，不要拦这么宽。夫妻俩待了三日，便准备回南城，年纪越大，起得越早，六点不到就醒了。何天明在狭长的卫生间咕噜咕噜漱口，把何苑也闹醒了。窗外是啾啾的鸟叫，这个城市的鸟比鸡起得要早。王欣玫烧好水倒进茶瓶，将红糖包热在锅里，像每一个平常的早晨一样，三人各自忙着，没说一句话。离发车还有一个小时，三人站在家门口，何天明清了清嗓，他要说话了，默了一会儿，他吐出四个字：“安心工作。”低头想了想，又添四个字：“能忍则忍。”女儿多随父亲，不仅在长相，身材也是，父女俩都是皮肤微黑，个头不高，门内门外一站，就好比两个涂了棕色的**套娃。何天明将手伸进裤兜，摸出一叠百元钞票，蘸着口水数了十张，递到何苑跟前，道：“该花要花。”今天的第三个四字。何苑眼中一热，脱口就说不要，催他们快点回去。王欣玫瞥一眼这对墨迹的父女，道：“别不知好歹，翅膀没长硬，就光长硬了嘴。”何苑嘴硬，王欣玫就比她更硬，何苑大声，王欣玫的声音就拉得更高，她始终坚持以硬制硬，除非何苑不说话。何苑低头不看钱，王欣玫急着伸手往自己包里又掏了几张，连同何天明的钱一起塞进何苑手中，转身就走，留一句：“欠你们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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