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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欣玫对厨房有着天生的操控能力,锅铲的声音很快在整个房子里热烈地响起来,不到六点,就开饭了。女主人收起镂空的白色装饰台布,端上热腾腾的四菜一汤,鱼肉蛋菜一样不缺,红辣油往凉粉皮里一拌,只看着就能下半碗饭。三人坐在樱花木椅上,面对面吃起来。王欣玫本来打算打个通宵的牌,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现在计划全泡汤了,不免将一连串的怨言全夹进了对话里。她开口问道:“你报了哪里?”何苑答:“旌城。”她往饭里加了一勺辣酱,埋头继续吃。王欣玫眉毛一挑,声音高了一些:“你的意思是,去外省了?”旌城离南城虽只有三百多公里的路,却属于另外一个省。何苑点头道:“对,只有旌城有合适的岗位。”王欣玫放下筷子,又觉得这个动作还不够,双手抱胸,偏头又道:“不是要死要活要回来,怎么又去的外省?”何天明眉头一皱,顺手拿起桌边的报纸,不参与她们的对话。何苑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回答道:“南城没有我能考的岗位,你让我选哪儿?旌城是最近的了。”何天明的眉头还未松开,王欣玫的声音又高了一度:“那留哪儿不一样?来来回回瞎折腾什么?沿海的城市发展多快,一次去一个样,开一个国际性的会议,整个城市都跟着翻新,你干嘛不留那里去?”何苑随她脸上气象万千,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喜欢那里。”王欣玫似总算等来了这句话,嗤笑道:“哟!你倒是说说你喜欢哪里?”停顿是她说话的艺术,这停顿就是要让你难堪与不安。停顿很短暂,她接着道:“以前在商州念书,说不喜欢商州,接着去读大学,又说不喜欢南边的城市,你这是锔锅戴眼镜找茬儿吧,怎么不先往自己身上找找毛病?啊?”何苑想反驳,说我自己的人生自己选择有什么错,但这股怨怼很快就被二十几年来养成的自制力给压下去了,何苑在这样的家庭长到二十四岁,渐渐想将自己孤立出去,她的不断离开即是被这样矛盾的家庭所激起的冲动,而回来又是她无法与世界达成和谐之后的无奈。

  第二天,何苑出发去考场已是七点半。王欣玫穿了一件不合时宜的玫瑰红毛衣端坐在客厅里,这是何苑第二次见母亲穿,第一次还是在她高考那年。母亲坐在沙发上,紫红色的皮革沙发衬得她整个人更加风情,两相对比,虽苍老了些,可十年前的架势一点没变,她眼睛直直盯着何苑,念了两句阿弥陀佛,不再看女儿。她走进厨房,端出两个粽子,一个催何苑吃掉,一个塞进了何苑的包里,带到考场去。粽子谐音“中”,吃一个带一个,是上了双保险。何苑皱了皱了皱眉头,母亲总有办法用各种东西将自己的一知半解彻底装点完美。王欣玫拿着粽子走进的时候,那股毛衣上附着的樟脑味道越来越近,何苑回想起自己高考那年,母亲留给她的就是一股大蒜的味道。那日,在玻璃醋缸里浸泡了七七四十九的大蒜修炼出关,漫了一屋子的酸味。不巧的是,何苑的考场又在洗手间边上,六月的风一吹,大蒜神秘的酸味伴着尿骚味将何苑团团困住,闹得她胃里使劲翻腾,一整天她都咬着发紫的嘴唇,硬忍下了呕吐的冲动,一出考场,憋了一天的泪水竟从鼻子里哗啦全冲了出来,擤不尽擦不完。

  何苑高考失败,王欣玫开始信了佛道,迷上了卜卦算命。她听人说南山寺里的老师傅看得极准,赶紧拿了女儿的八字去看,老师傅只说了四个字:“回头是岸。”王欣玫追问回头何意,老师傅又说了四个字:“二次中元。”王欣玫不罢休,问如何才能中?老师傅便和她说了一个办法,找到离家最近的一棵树,等没人看见的时候,在树旁挖一个坑,埋下一颗种子,等种子抽芽了,何苑就等中第了。所以何苑那年硬着脖子说要去商州复读的时候,王欣玫是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的,让何苑惊喜地误以为母女之间的血缘在那一刻显现了。在母女两人的战争中,何天明永远是一块怏怏不乐的背景板,他巍然不动的架势,好似早已看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大势,手中的报纸就是他的羽扇。他十八岁从农村出来,考上了县城的公务员,还娶了县里的姑娘,不说几百年出一个,几十年出一个是肯定有的。何天明成了村里的大红人,村里的人把他看得比村长、村支书都要大。但在家中,他排行老小,父兄一喝,他应声就跪下,低头听训,这种温顺自然延伸到他自己的家庭中来,永远豪气不起来。在女人的战争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他习惯低低说一句:“好了。”王欣玫一瞪眼,他便多了两个字:“好了好了。”接着黑下脸来,保持屹然端坐的姿势,挽回一家之主的威严。他解不了这种复杂的母女关系。

  成绩很快就出来了,何苑以第一名的笔试和面试成绩被录取。她整理好行李,趴在窗台上望向其他单元,她的家坐落在老城区,是一幢没有电梯的旧式房子,有家门开了,女主人趿着拖鞋出来,在窄长的过道上浇花,远处就是新砌的大楼,再远处,绿皮火车轰隆行驶而过,比动车的声音更坚硬些,不紧不慢的,就像她生活的这个城市。这个时候,她吹着凉凉的风,是带着诀别的心去观察一景一物的,她打心底里以为,自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坐在去旌城的车上,南城街上的每一处景致都跟随者她,随之后退的每一帧画面都更加清晰地映在她的脑海里,解脱成为更为强烈的束缚萦绕在她心上,这种不可言喻的束缚在以后的日子里朝夕折磨着她。

  旌城依山揽水,处龙门山脉向四川盆地过渡的地带,绵河穿城而过,引来许多水鸟环绕,城里随处可见红嘴的野鸟与晒干的鸟屎,何苑拖着粘了两坨鸟屎的大行李箱来到了租处。

  房子很小,一个浴室、一个卧室、一个客厅,合起来二十平米出头,卧室和客厅只用一个屏风挡开,墙面是重新刷过的,两盏日光灯把四面的白墙照得更加惨白。从窗户向外望去,是一堵高大的白墙,映着斜对面楼幢铁窗的阴影,挡住了房子的光线,酝酿出一股霉气。何苑转了转手中黄灿灿的铜钥匙,栓在了自己的钥匙环上,对于一个月租七百元的房子来说,她认为还是物超所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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