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磷矿工人杨病人 (2 / 4)
        唐护士没好气地数说他：“杨某某，你不给我碰你，若不是职责所在，我还懒得理你，更别说碰你。”

        此时的他拒绝任何人触摸他，甚至他碰别人一下也不可以。说那样都会偷去他的生命。他的身体就如一个古墓，外面的黄皮肤就是广裘的大地，谁触摸了他，就会在接触的地方，掘出一个盗洞。接触的人多了，次数多了，盗洞就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那他生命的宝藏就会被一点点地挖空掘完。

        此刻的他嘴里正骂着一个名字，说他是杀人凶手，盗空了他的大脑。被绑在床上的他愤怒到了极点，也恐惧到了极点。

        他口中振振有词，身体在床上拼命地挣扎，头向空中重重地撞去。隔着病房门上的小窗，我还清楚地看到他脖子的青筋狠铮狠铮的。同时，他也绝望到极点，焦虑到极点。最后竟呜呜地哭泣起来，边哭边挣扎着，边哭边猛叹着，无辜又无助。

        当然这间病房已被唐护士他们落了锁，我不可能进去，自然也弄不清他在骂着谁。我好奇地一打听，才明白，原来是在晚饭毕大家伙在病房外的过道上嬉闹时，一个叫“鸟人”的病人捅了马蜂窝，故意拍了一下他的头。他一下子“发作”了，直冲冲地要跟“鸟人”拼命，那时我正在有＋10床的病房外，呆么摸处地骂着什么。所以错过了那边病房走道上的惊心动魄。

        搞清楚了状况，我既纳闷又庆幸，前天早上在大厅里我还拍着他的肚子说他大肚（度）能容呢。现在想来，也许精神病也不会时时发作，抑或是我的那点“洒琪玛”贿赂了他癫狂下的本能。或者直接说是收买了他的潜意识。由于食欲的满足，他才在潜意识里觉得我不是敌人。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和伤害。甚至是可以亲近依赖的人……

        再具体点，再清楚点，再深入点，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他昨天早上没冲我发起攻击，抑或发病，已是铁板上钉钉。当然他更没认定我盗走了他的肠胃什么的。直到若干年后说起此事，我都忍不住感叹，作为生理心理意义上的人是多么的复杂和奥妙，神。也许我等永远都无法读懂或读透它——这个我等也包括正常人世界里的芸芸众生。

        副老乡被绑在床上，确切说是被约束在床上，连药都是唐护士拿进病房去的。他依然不张嘴以拒绝吃药来抗议：是抗议“鸟人”偷他生命的“暴行”，还是抗议唐护士把他绑上的“恶举”。我就不得而知。或者，两者都有吧。

        我挤在人群中定定地望着，思绪正一点点地在我的脑子里游移。我不敢思考，我害怕一思考，话又从脑子里冒出来，不经过喉舌嘴巴地冒出来。我会不会哪天也蹈他的覆辙呢？但愿不会吧！我心里正在不自信。但也因为见识了在省康复中心就听过的住过省精神病院的同命人说的约束带，而莫名有些兴奋。

        不单我，门框上还扒着几个病人，他，他……若不是病房门已锁上，若不是唐护士他们赶，他们都挤到病房里了。我们看着热闹：这一切仿佛恍如隔世，却又好像就在我们的举手投足间。我们就是前世某个医院里的我或你或他，抑或今夜在昆明街上悠哉的路人甲或路人乙或路人丙。到了现在我真的无语了，可管语言的神经区又在拼命地冒泡。压不住，藏也不可能。甚至脑袋里的语言弹簧（如果有语言弹簧的话）总在不停地弹起，把某些词扔得高高，一个个撞出了灵台或心扉，然后又梦魇似的在我的嘴里炸响，刚一闪念，话已出口，我汗。脑子里全是颠来倒去的词汇，我只得以没心没肺抗拒。可我真能做到没心没肺？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若干年后，我才知道这是一种强迫思维、思维广播。知道它是在我的强迫症终于突出出来，不得不接受抗强迫方面的专业治疗之时，特别是之后。也正因为后来由于抗强迫的药物治疗效果显著，我才得以基本与强迫思维、思维广播告别。也与精神分裂症的幻听告别。

        虽然这都是十多年后的事了，但夜深人静时，我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十多年前的第一次住院治疗时，就加入抗强迫的药，也许治我的病可以少走许多弯路，我也可以少受些病磨。虽然，还是病魔，病魔，磨着磨着把我的病磨了……

        “不吃药！”终于，我忍不住脱口，不，是“脱脑”而出。

        我吓得一惊，四下一瞅，发现所有的人都一脸“愠”色。我赶紧在心里念叨，我始终都相信我心里念叨的话别人能听到。“杨同志吃药了！”“杨同志吃药了！”但念着念着又成了“杨不吃药！”“杨不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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