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香港人桂先生 (2 / 3)
        午觉起，我急不可待地奔向小厅右侧的病房，确切说是桂先生所在的病房。只见他的被子仍然整整齐齐叠着，没人。一打听，桂先生今天根本没回来午休。我有些失望，但也有点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冒着头难过的危险严防死守。有了上午之鉴，下午我基本不抱希望，因此，我反而释然了。该干嘛干嘛，该哪儿呆着就哪儿呆着，该哪儿凉快就去哪儿凉快去，或哪儿热闹就去哪儿热闹。

        大厅右半间是电视的天堂，然而天堂里没有几个认真看电视的。有的病友坐着坐着就耷拉下头，口水哈拉子顺着唇角不屈不挠地往下生长。有的病友头紧靠着墙，不一会儿就鼾声频起。只有少数几个病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看见吻戏就咂嘴，看见坏人就喊打。我呢，想看，不敢看，我还要保护视力残存的眼睛，以便出院后继续革命。我天真地，一厢情愿地自我坚持着。

        我半睁半闭着眼睛“听”了会儿电视，感觉很无趣，就把眼睛瞥向大厅中间的乒乓球桌，见一个精瘦高个的男病人正奋战安师他。那男病人打一个球，就吐一口唾沐甩一下头——他愈战愈猛，杀球，转球，花样一个接着一个，都成了他迎战大伙的车轮大战了。我忙向旁边的杨病人打听。杨病人抬起一直往下鸡啄米似的头，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困意盎然地说：“他呀！肖一生！”说完，头又沉了下去。

        桂先生今天下午是不会来了，我就没有再等待下去的必要。为了不让自己闲着，或者怕自己闲出点什么“幺蛾子”来，我排到了安师们的队列后。终于轮到我，我发球考试，球碰到拦网上沿，飞一边儿去了。我只好悻悻地走到队列后再次排队等候。

        大厅左半边的某饭桌上铺着小褥子，码长城的四位主码起推倒，正以成败论英雄，放炮的输两支烟，别的输一支，但从不在乎烟的牌子和好坏。胡了的赢家一下子平空多了四支烟，乐得大嘴咧咧，呵呵憨笑。

        要知道香烟可是大家的命，在精神病院里病友们除了吃睡就是烟了。烟，是大家一种最本能的需要，它不仅仅具有帮助大家打发日子消磨时光的功效，更能立竿见影地“贿赂”大家的生命本能精神本能。烟，有多少大家都不嫌多，只有不够，远远不够，永远不够。而每个病友的烟都是有限的，都有抽完的时候，都有断顿的时候。所以在病区里，很多病人都捡过烟头，大家见了烟头就捡。当如果哪个病人的家属有幸进到病区，大家都会下意识地到那位家属旁边排好队。干嘛呢，眼巴巴地等着那位家属发烟给他们呀。他们也不贪，只要是烟，发给他们一支，他们都会感恩戴德，心满意足地走开……

        而他们那眼神，饿极了似的眼神，急切的表情，让所有抽烟的家属都不得不倾其所有。况且他们的家人也是其中的一员，“爱乌自然及屋”了。“闹”得不抽烟的家属要有机会进到病区，事先都要准备上包香烟，以发给来讨烟的病人们。甚至有的只要一进到病区，就主动散起烟来。

        病友们每次“赶街”，自然也不会放过机会，大家都疯狂地采购。当然是那些正常人看来最劣质的香烟，如白塔山、金沙江等只需几角钱一包的“丑烟”。这些烟在小卖部里最抢手，大家一次都是好几条好几条地买。

        上得病区来，就往自己的床头柜里藏，虽然亦有锁，但有的“烟侠”还是能弄开。不过能锁总比不能锁强，毕竟也是道防线，多少还是能防些贼。然后往走道的墙上一靠，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起来。而平时，有的断烟了，或者需要什么，他们就会想到我们的桂先生。桂先生义不容辞，当仁不让。其义务采购员的身份就这样渐渐地深入人心。“有事情，找先生！”

        “有事情，找先生！”

        乍一听，还以为是学习有问题找老师呢。又一想，还真有点黑色幽默。就像在高墙外所谓的正常人世界里一样，出门在外，“有事情，找交警！”

        我正好笑、或者苦笑着，晚饭时间到了。好几位病友已开始了翘首饭菜的到来。渐渐地“我们的队伍”排成了一条龙。码长城的也无心恋战了。只有几个打乒乓球的还在“苟延残喘”。但已大势所趋。大势所趋！“我们的队伍”里探头伸脖：“一楼”、“二楼”……大家隔着门玻璃数着；“五楼”，“五楼”，大家隔着门玻璃跺着脚，终于把电梯“吓”在五楼楼口。

        饭毕，我们和勤杂工迅速打扫完所谓的饭厅，即平时我们活动的大厅。然后把工具送还给勤杂工，就一个紧跟一个进入小厅和病房走道。随着咔嚓一声，身后大厅的门关上和锁上了。我又陷入难熬的等待中。这次是双重的，等着桂先生的到来，更等着吃药时间的到来。吃药时间到护士才开病房门，开了病房门我才可以拿到书，看书；或坐在床上打牌、聊天，或躺着，即使不睡，就算是窜病房等等，都只有病房门开了，才有实现的可能。一句话，只有护士开了病房门，我们的活动内容才会多些。我们的生活才会“滋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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