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院（一） (2 / 2)
        一下子，整幢康复中心的大楼里各种声讨声此起彼伏，都成了一锅粥，喧响。我张口向医生说着自己这些天的感觉，抑或症状，一付正常人的逻辑。医生听了我的“哭诉”，又转身询问我父亲我的情况，没事的我脑子里又过路着别人说我的话，“不疯，X了来装疯。”

        整幢楼的人再次情绪高涨，都快把我吞了。在叫骂声中我住进了康复中心的精神科。没想到一住就是一个月，“病”也没有任何起色。相反还越来越重。

        住进省康复中心没几天，我就隐隐意识到我的病带真了，想靠打几天针，吃几天药是不行的。会是要一个漫长地长征，我有点路漫漫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感觉。我一再要求父亲把我转到精神病院去，甚至自以为有一种可能。如果转到精神病院，我只是个小巫，还可以为重症精神病人端个饭送个水什么的。并且我这点小病，精神病院的医生也许三下两下，三天两天就拿下了。

        那时，我真不知道精神病院是怎样的，精神病是怎么治，甚至精神病人都是些啥样的，只好拿一般的普通医院、医生和病人来套。根本的一点，我受够了别人的“谩骂”和“嘲笑”，到了精神病院，说不定还有更多不堪的病人，那自己就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更重要的是大家都是同类。同类，自然会同病相怜。

        在省康复中心住了一个月，生了一般病的正常人们，不知是医护人员的嘱咐，还是父亲的拜托，或者他们亲眼目睹了我从进康复中心以来，不断加重的症状；亲耳聆听了我到哪里说到哪里的冒话，觉得我这个人还不那么讨厌，浪子还能回头，儒子还可救还可教。他们主动来约我玩扑克下象棋，帮助我认识我脑中的话，谁也听不见，只要我不说。而我呢，只知道自己的脑子时时刻刻都在冒话，甚至连迷迷糊糊睡着了也在冒，至于说没说出声，我竟无法分辨了。现在想来，我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每天都在睡，都在梦，直到多年后才起床，才梦醒，但依然恍惚依然梦，只能用往事如烟作结，不去深究和追忆。

        哎！着了魔，自我发现自己不正常来，我就着了魔，别人讲话，我跟着说；听收音机看电视我跟着主持人和演员说；其实我只感觉那些词句只在我脑中过过路，我听到了，听明白、听清了，就从脑中冒出来。自己的“小”，也毫不掩饰地冒出来，羞煞了自己，折煞了自己。

        并且，见什么说什么，并且，说什么前面都要加个“我”字。比如在一次打牌中，一位患心脏病的病人放了屁，其他人都默不作声，我却冒出一句来：“我放屁了。”结果，所有的人都想忍但都无法忍住，全笑了。我尴尬地坐在那里，一点办法也没，谁叫我见啥说啥听啥说啥想啥说啥，不见不听不想的又乱冒呢。虽然这种说这种冒是有选择的，但它们总异军突起，让我防不胜防。

        还有看见别人眼睛眨嘚眨嘚的，我就会脱口说出句：“**眨嘚眨嘚的！”听到的人都笑了，**怎么眨嘚眨嘚的。甚至我看见什么在动，我本来或者潜意识里想骂“动**！”可是脱口出来的却是“**动！”

        也不知是因为我在一个彝族山区教学过三年，受彝族话语法的影响，还是习惯了诗歌写作时语法的倒置，反正多年后，我发觉这种病态的语法很适合诗歌语言，几个词语混乱着在脑中一撞一搅，就有了一首诗的雏儿。

        也知道了这种思维是一种强迫思维。它在我强迫症状终于明显起来，不得不再次就医。这时我们本地也办起了精神科这方面的医院。当医生一二三，再二三地试着给药。当我吃起一种叫乐友的抗强迫药；再辅之抗精神分裂的药，以及调整情绪的药等药后；可能还加上时间这种良剂，经过数次的住院，这种症状消失了。

        虽然有时我脑子里也会流星般闪过个把短语，但已无大碍，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在冒话，更不知道冒话的内容，即使是句粗话什么，这一点，我才放下心来。我悬了多年的心才放下，慢慢地，脏话臭话也奇迹般地消失了。我的脑中不再冒话，嘴巴自然一片芳香，重回了我前二十年的文明礼貌和文质彬彬，只是人的体重疯狂地飙升，我成了一位大肚能容的文质彬彬者，我也终于找回了曾经的部分自己，什么乱七八糟或者惊世骇俗的话都不再从我的口中说出，更别说在脑中过路。

        只在偶尔病有些犯，脑中依然出现当年的那些话，其中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几句，我就忍不住向父母感慨：都二十多年了，头一难过，脑子里还是当年那些话，平时压根也想不起来，头一难过，就……不过我很放心，别人是听不到的，它们只在我脑袋里，我分清了，其中有的是我的幻听，有的是我对幻听内容的反驳和我与幻听的对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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