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泾原兵变
  在平定安史之乱和仆固怀恩之乱后，大唐帝国的治理结构发生巨大变化，军政高度一体化的藩镇管理所属州县，朝廷对州县的管控能力极大削弱。部分强势藩镇各自为政，逐渐脱离中央政府的管理，德宗在位期间淮西等强势藩镇的节度使自行称王，完全无视中央政府的存在，并对附近小藩镇进行吞并。建中四年为解除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军队对襄城的围困，朝廷调泾原等多镇军队去支援。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带兵五千人西行，士兵冒雨前行到达京城后希望能得到皇帝的赏赐，而结果却是一无所有。泾原军到京城附近的浐水时京兆尹王翃来犒师，只送来一些粗茶淡饭，泾原军士兵大怒，就扬言要抢掠皇宫里的琼林和大盈两个宝库。姚令言事发时正在皇宫里，连忙出城劝阻，但士兵们根本听不进去，反而拉着他一起去。德宗皇帝急忙让宦官给每人赏赐两匹锦帛，士兵们根本看不上眼，还箭射出使的宦官。德宗皇帝另派宦官出宫安抚，又被愤怒的士兵们杀死了。德宗皇帝连忙拿出二十车金帛来救急，但叛乱士兵已经进入长安城。乱兵进城时宣称不抢百姓货物，不对商人征税，京城百姓因此没有抵抗反而跟随旁观。京城里本驻扎着神策军，神策军使白志贞对平定安史之乱时死亡兵员没有真正进行补充，而是受贿让京城里的市井富户子弟充数，这些人只拿军饷不参加练兵，导致神策军名存实亡毫无战斗力。泾原乱军进入长安城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挡，如入无人之境，皇帝只得带着皇亲国戚逃出长安来到奉天。翰林学士姜公辅在出逃前提议皇帝要处置闲赋在京城的原泾原节度使朱泚，他因弟弟范阳节度使朱滔与朝廷对抗的原因被解职留在京城而对朝廷心存不满，一旦被乱军拥戴会后患无穷。德宗皇帝此时自顾不暇，对姜公辅的提议根本无心处理。乱军士兵进入皇宫后就打开宝库大肆抢掠财宝，京城的一些流民也乘机浑水摸鱼，皇宫里的抢掠通宵达旦发生着。姚令言与作乱的士兵商议请朱泚出山主持大局，朱泚对此千载难逢的机遇自然当仁不让。他联络在京失势或不得志的官员源休等人，长安附近的原泾原军将领张廷芝和段诚谏得到消息后带数千人来投奔，朱泚在乱军占领凤翔之后自立为大秦皇帝，姚令言担任侍中、关中元帅，源休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并立朱滔为皇太弟。从朱泚称帝的野心看，泾原军进入长安应该是有预谋的，至少朱泚与姚令言是一丘之貉。在风云突变的复杂局势中，朱泚能够抓住时机与对抗朝廷的藩镇节度使朱滔东西遥遥呼应，利用长安防守空虚的漏洞有条不紊地进行布局，以区区五千士兵轻而易举地占据京城，确实是一代枭雄。

  朱泚亲自率领大军围攻奉天，双方战况惨烈。奉天被围困数月后，城中粮食和物资极度短缺，但在德宗皇帝的感召下城中将士锐气不衰。各路勤王军队纷纷向奉天靠拢，朔方军在节度使李怀光率领下从蒲城出发在澧泉与叛军交战，叛军大败后朱泚引兵逃回长安，奉天之围解除。李怀光为人比较直率粗放，在出兵途中就指责宰相卢杞和神策军使白志贞等人为奸佞之臣，当解除奉天之围立下大功后更希望得到皇帝超规格优待。卢杞担心李怀光挟功在身见到皇帝会说出对他不利的言语，就向皇帝建议让朔方军乘胜追击，直捣长安城。皇帝下诏让朔方军继续向长安进军，没有让李怀光进城，李怀光对此怏怏不乐。李怀光心知受到卢杞等人的暗算，就故意放慢行军速度，并上书揭露卢杞等人的罪恶，朝堂官员也纷纷附和。事态公开化后皇帝无法遮掩，只得将卢杞贬为新州司马，白志贞贬为恩州司马，赵赞贬为播州司马，宦官翟文秀也因赵怀光的指责而被处死。

  皇帝在奉天时派人与自立为王的强势藩镇节度使田悦等人进行沟通，许诺赦免他们的罪行，并对他们加官进爵，让他们不与朝廷作对。兴元元年皇帝下诏书公开赦免田悦等节度使的罪行，并对来奉天勤王的将士进行嘉奖，还停征各类附加税赋。田悦、王武俊和李纳等人就坡下驴自行撤去了王号，并上表谢罪，但李希烈顽固不化依旧图谋称帝，朱滔更是出兵围攻贝州，联合回纥兵对周边诸县进行抢掠。朱泚退守长安后，神策军节度使李晟和刘德信的军队向长安进军，都屯在东灞桥。由于刘德信不接受李晟节制，李晟以议事的名义将刘德信招到军营中后处死，然后接管了他的军队，两军合兵后李晟的实力大增。

  李怀光胁迫朝廷驱逐卢杞等人后内心不安，于是采用养寇自重的计谋进行自保，在请旨与李晟的神策军合兵一处后不急于进攻长安，即使叛军出城挑战也不应战，李晟怕神策军被李怀光部吞并，请求移军到东渭桥。皇帝派宦官来催战，李怀光就称军中将士疲惫，而且待遇不如神策军将士而军心不振。皇帝派翰林学士陆贽去军中协调，李怀光的本意是让李晟自行削减军中待遇以激起将士的愤怒，而李晟没有中计，而是将球踢给李怀光，称李怀光是元帅，可以统一调配军中物资，一切遵从他的决定。李怀光不想自己去得罪神策军将士，神策军和地方军队之间的待遇差异就不了了之。

  德宗皇帝为了迅速攻下长安，居然想出向世仇吐蕃借兵的馊主意，吐蕃宰相向使者提出协议中要有元帅李怀光的署名。皇帝让陆贽传话通知李怀光签字，李怀光严词拒绝了。他认为吐蕃出兵有三大害处，一是一旦吐蕃纵兵抢掠无人能够阻止；二是按照皇帝诏书奖励攻城士兵每人一百緡赏钱的标准，吐蕃出兵五万需要五百万緡，这笔钱根本没有着落；三是吐蕃军队不会死战，只会在旁观望，胜则分功败则图变，很可能会引狼入室。李怀光拒绝署名，这算是他所做的一桩可圈可点的善事。

  李晟的军队离开东灞桥驻防东渭桥后，皇帝想亲临前线督促出兵，李怀光对此十分警觉，认为皇帝是要采用汉祖伪游云梦计来削夺他的兵权。刘邦在楚汉战争胜利后为收回韩信手中的兵权，就以巡游的名义来到韩信大军驻扎地云梦，韩信出来迎接时被当场收回兵权，然后被贬为淮阴侯，这就是所谓的汉祖伪游云梦计。由于李怀光对皇帝亲临前线之事态度暧昧，皇帝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就下令加封李怀光为太尉，增加封地，并赐免死铁券。当使者来军营宣旨后，李怀光勃然大怒将铁券扔到地上，说只有臣子造反，皇帝才赐铁券免死，现在赐铁券是在逼臣子造反。他下令移军咸阳，派兵袭击附近的唐军，并宣称与朱泚连和。李怀光与在奉天的朔方军旧部韩游瑰联系试图进行里外夹攻，韩游瑰将他的阴谋向皇帝禀告后，皇帝在群臣的护送下匆匆离开奉天。李怀光派部将孟保等三人率兵追击，但三人都不想成为叛臣，中途放弃追击，皇帝和随从百官得以保全。

  李晟的军队一直以攻取长安为目标，虽然面临军粮短缺的局面仍士气旺盛，李怀光为吞并李晟军队准备进行突袭，但属下将士不遵令，让他左右为难。李怀光的后方邠州也出了事，韩游瑰游说守将张昕归顺朝廷不成，就暗中联络军中将领高固、杨怀宾等人举兵杀死张昕后归顺李晟，李晟军队军声大振。李怀光处于极其尴尬的处境，他既担心军中发生兵变，又担心李晟军队的攻击，而此时朱泚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从原来约定分帝关中改为以臣礼对待。李怀光于是率部东撤，抢掠了泾阳等十二个县，但军心不稳已经成为他面临的最大难题，在东撤途中不断有部将归顺朝廷。皇帝下诏数列李怀光的罪恶，但对他依旧从宽处理，只是罢免现有职务改任太子太保，令他将所辖部队指派军中德高望重之人接管。

  李晟陈兵在长安城外，对城内叛军多次出城挑衅都予以痛击。在打压叛军嚣张气焰之后，官军发动总攻，一举冲垮叛军防线进入长安城内。叛军将领张光晟事先已与李晟秘密联系，官军入城后他就劝朱泚出城躲避，待朱泚一行出城后就率部投降，长安再次光复。朱泚一行向吐蕃逃窜，一路上随行人员不断逃亡，朱泚在彭原西城屯被随行的部将杀死。

  朱泚之乱平定后，李怀光在部属的劝谏下派儿子李璀到行宫向皇帝谢罪，请求同意回归朝廷，于是皇帝派给事中孔巢父去河中朔方军宣慰。孔巢父到达河中时李怀光素服请罪，孔巢父态度傲慢没有对李怀光以礼相待，朔方军众将领就预感到李怀光要被免官了。当孔巢父询问军中谁可以代李怀光领军时，众将领群情激奋，不待宣旨完毕就动手杀了孔巢父和随行宦官。李怀光没有进行制止，这或许正是他期待的一幕，随后他又着手防御准备。朝廷派浑瑊和骆元光带兵去同州讨伐李怀光，多次被李怀光部将徐庭光击败，这时候朝廷财政困难，群臣劝皇帝赦免李怀光，德宗皇帝执意不肯，反而增兵大举进攻。为分化朔方军军心，皇帝下诏称朔方军被李怀光所迫不听朝廷号令，军中将士没有罪过，冬衣和赏钱下发时朔方军将士依旧在分发名单内，并公告待路途通畅后一并发放。贞元元年马燧军队在陶城大败朔方军，并与浑瑊军队会合直逼河中，然后在长春宫南再次大破朔方军，李怀光的很多部将都向官军投降。李怀光看到军心极其不稳，就诈称要回归朝廷来拖延时间。马燧见久围长春宫不下，就临阵喊话动摇朔方军军心，李怀光部将本就不想作乱，将领徐庭光开门投降，官军直抵河西李怀光的老巢，李怀光大惊失色自缢而死。德宗皇帝虽然赦免了李怀光在长安的质子李璀，但李璀以父死子随的气节杀死两个弟弟后自杀殉父。

  朱泚称帝与范阳的朱滔东西呼应，其政治目的是明确的。李怀光的反叛则有些无厘头，完全是自恃兵强马壮任性而为。朔方军的军心一直是向着朝廷的，将士们不想作乱，这无疑是郭子仪留下的遗产，李怀光逆军心而动其结果自然是走上一条不归路。李怀光顺如果顺应军心，在奉天救驾处置卢杞等人后采用当年曹操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策，以德宗皇帝的孱弱和辅佐大臣的平庸，完全可以拥有一方天地。追朔李怀光事件的根本原因，李怀光是靺鞨族人，手握重兵，朝廷对他有猜忌，他对朝廷亦有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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