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仆固怀恩的悲剧
  在平定安史之乱过程中，郭子仪、李光弼和仆固怀恩先后担任平叛大军的副元帅。由于元帅由皇子担任，副元帅实际履行元帅的职责，是平叛大军的灵魂人物。仆固怀恩的功劳甚至超过郭子仪和李光弼，平定安史之乱在他的指挥下最终一锤定音。他后来走上了反朝廷的道路，所有的功劳被一笔抹杀，使郭、李两人被宣传为平定安史之乱的最大功臣。

  仆固怀恩一门自参加平叛之战以来，死王事的人多达四十六人，他的女儿远嫁回纥可汗为朝廷和亲，在收复两京和平定河北河南中功勋卓著更是无人能比。在安史之乱的平定过程中，朝廷对拥有兵权的将领是既爱又防，生怕再出现一个安禄山或史思明，经常出现节度使被朝廷逼死或逼反的事件。郭子仪为保全个人和家族利益，在巅峰时刻主动交出兵权，全然不顾兵权交接会直接影响平叛大业。平叛结束后仆固怀恩不满足于功成身退，依旧拥兵自重，他的处境与当年安禄山有些相似，朝廷对他屡屡相试，他与朝廷逐渐离心离德。

  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对仆固怀恩成见极深，一直密告他会反叛，但也没有掌握有力的实据。辛云京检举仆固怀恩仆的依据有二，一是将安史叛军降将就地安置占据河北地区，图谋与叛军降将互成羽翼与朝廷对抗。二是私通回纥。将叛军降将就地安置是经过朝廷准许的，并非仆固怀恩的个人行为，而且将降将就地安置是当时纳降的必要条件，否则河北地区不可能兵不血刃和平解放。至于后续如何处置则是朝廷与节度使们之间的博弈，由朝廷的实力和手段而定，那已经超出仆固怀恩的控制范围。回纥军队战斗力超强，是朝廷和叛军都要争取的对象，为争取回纥的支持，肃宗皇帝不惜开出光复后出准许回纥军队洗劫两京的高价。仆固怀恩是铁勒族人，与回纥部落有天然的渊源关系，他在联络回纥的过程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甚至为达成目的嫁女和亲。回纥固然有狼子野心，但辛云京以回纥可汗与仆固怀恩有翁婿关系而怀疑他私通回纥则极其牵强，完全置事实于罔顾。辛云京明面上的理由不值一驳，甚至有些臆测，但朝廷依旧在和稀泥没有明确表态，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则是仆固怀恩是异族人，担心任由拥兵自重可能会成为安禄山第二，试图通过辛云京的打压迫使仆固怀恩主动放弃兵权。

  事件的恶化起于辛云京贿赂拉拢出使太原的宦官骆奉先，他让骆奉先诬告仆固怀恩与回纥联合谋反。骆奉先回京时经过仆固怀恩的驻地，因为他俩是故交，酒宴款待时仆固怀恩的母亲也在场，老母亲批评骆奉先是两面派，既与仆固怀恩是兄弟，又与辛云京亲近。骆奉先心里有鬼，宴后急于要离开，仆固怀恩将他的马匹藏起来予以挽留，此举使骆奉先怀疑仆固怀恩要杀他，连夜越墙逃跑。仆固怀恩连忙将马匹送还，但他与骆奉先的友情从此一刀两断。骆奉先到长安后就上奏仆固怀恩要谋反，仆固怀恩也上奏朝廷要求诛杀骆奉先和辛云京，朝廷依旧和稀泥没有明确的态度。

  为平定安史之乱西北边军都参与中原战事，西北边防空虚，大唐的强敌吐蕃乘势侵蚀大唐疆域。广德元年吐蕃率吐谷浑、党项、氐羌联军二十万侵犯泾州，泾州刺史高晖投降并充当向导官带领吐蕃军队深入内地。宦官程元振把持朝政报喜不报忧，封锁吐蕃进犯的消息，朝廷对此全然不觉，导致吐蕃联军直逼长安。朝廷启用老将郭子仪率兵抵抗，但仓促间无法召集足够兵力，代宗皇帝出逃到陕州，长安再次沦陷。面对勤王军队源源不断的到来，吐蕃军队将长安洗劫一空，扶持设立伪政权后就撤出长安，代宗皇帝从陕州重新回到长安。检校吏部尚书严真卿在陕州时提议奉诏召仆固怀恩来护驾，当时皇帝没有答应，待回到长安后皇帝着手处理仆固怀恩事件，让颜真卿宣仆固怀恩入朝。颜真卿认为长安危机已经过去，召仆固怀恩来京已不属于勤王，他一定不会答应。他认为当下就只有辛云京、骆奉先、李抱玉和鱼朝恩四人认定仆固怀恩谋反，群臣都认为他被冤枉，事态还有挽救的余地。他建议派郭子仪去代替仆固怀恩的职务，凭郭子仪的声望一定可以安抚仆固怀恩军队的将士，使危机化解于无形。汾州别驾李抱玉的堂弟李抱真进京，皇帝召见时询问如何处理仆固怀恩，他说仆固怀恩在朔方军中散布郭子仪被鱼朝恩谋害的假消息，煽动将士对抗朝廷，如果郭子仪重掌朔方军，朔方军会重新拥护朝廷。李抱真的话坚定了皇帝的决心，于是就让郭子仪出任关内、河东副元帅兼朔方节度使镇抚河东。

  仆固怀恩对朝廷的态度极其失望，得知郭子仪要重掌朔方军后，决定先行对辛云京进行征讨。他与河东都将李竭诚密谋攻占辛云京驻地太原郡，辛云京事前发觉后杀死了李竭诚，并提前做好太原城的防御布置。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瑒率兵进攻太原城，被辛云京击败，他转为进攻榆次。进攻太原是针对辛京云本人，可以理解为报仇，进攻榆次却是一个针对朝廷的危险举动，不仅对辛京云无伤，反而因此坐实仆固怀恩反叛的罪名。仆固怀恩军队的将士很多是郭子仪的旧部，郭子仪的到来使仆固怀恩军队军心不稳。仆固瑒进攻榆次并不顺利，他下令让驻扎在祁县的部队来增援。祁县部队的将领白玉和焦晖想归顺郭子仪，就暗中扰乱军心。增援部队由胡人骑兵和汉人步兵组成，由于未按时到达，胡人骑兵指责是汉人步兵行动迟缓的缘故，仆固瑒对汉人步兵进行处罚从而引发兵变，仆固瑒被杀死，仆固怀恩只得率兵撤回河北。这时朝廷向仆固怀恩伸出了橄榄枝，以群小谗言导致兵变予以定性，宣布只解除他的军职，仍担任太保、中书令和大宁郡王，但仆固怀恩拒绝了。仆固怀恩知道接受朝廷的任命可保一时无忧，但一旦被削去兵权他就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最后的清算是不可逃避的。

  失去儿子的仆固怀恩决然走上反叛之路，广德二年十月他引吐蕃和回纥的军队进攻邠州，白孝德和郭晞闭城拒守，吐蕃联军进逼奉天，京城戒严。郭子仪采取坚壁清野打持久战的策略，并在长安附近的乾陵周边布下大军。吐蕃联军在一路无阻的情况下准备大举进攻长安，忽遇大唐重兵反而胆怯不战而退，重新转向攻打邠州，攻克邠州无望后吐蕃联军就撤退了。永泰元年九月仆固怀恩再次引吐蕃、吐谷浑、党项等联军数十万从东、西、北三路大举进攻大唐，进军途中仆固怀恩突然得了急病在鸣沙病故。仆固怀恩虽死，但联军的进攻未停止，吐蕃军队从北面进攻奉天，这次朝廷应对准备充分，布置各路节度使在长安外围形成完整的防线，代宗皇帝下诏亲征。宦官鱼朝恩故伎重演想再次带皇帝逃出长安，朝中的公卿吃惊得不知如何应对，经一名刘姓给事中呵斥阻止才作罢。

  吐蕃军队无法攻占长安后，转道与回纥军队会合围攻泾阳。由于仆固怀恩病故，吐蕃和回纥缺乏协同机制，两军产生矛盾。郭子仪利用敌军内部的矛盾，只带少量亲兵亲自到回纥军队大营劝说回纥军队反水，与大唐军队共同攻击吐蕃军队。回纥都督药葛罗素来敬重郭子仪，因为回纥听信仆固怀恩的谎言，以为大唐天子和郭子仪均已死而中原无主，所以才兴兵进犯。见到郭子仪后药葛罗与他誓盟约定共同攻击吐蕃军队。吐蕃军队听到风声后立即退兵，回纥军队紧追不舍，在灵台西原和泾州大破吐蕃军队。

  仆固怀恩悲剧的根源在于朝廷对掌握重兵异族将领的不信任。因为安禄山和史思明的缘故，在平定安史之乱的进程中，异族将领逐渐退出军事舞台，此时李光弼也经历了一场危机。虽然与郭子仪齐名，但因为是契丹人，李光弼在功成名就之后也受到打压和排挤。吐蕃军队占领长安后，代宗皇帝出逃陕州，留守东都的李光弼和其他节度使一起，为向代宗皇帝施压驱逐罪魁祸首大宦官程元振而采取观望的态度，没有立马提兵护驾。李光弼的迟缓出兵导致皇帝的不满，吐蕃退兵后就被解除了东都留守职务，李光弼只得以管理江淮地区粮运工作为名移兵到徐州。朝廷将他的母亲从河中迎到长安居住，并让他的弟弟李光进执掌禁军，名义上是对李光弼的安抚，实际上都变相成为人质。代宗皇帝对李光弼的成见还源于原太子妃沈氏的失踪。安史之乱长安沦陷后太子妃沈氏被叛军掳到洛阳，洛阳光复后太子李豫已派人找到沈氏，因战事紧急暂时没有将她接回长安。后来史思明叛军进犯洛阳，李光弼撤出洛阳时没有将沈氏进行妥善安置，沈氏从此失踪，代宗皇帝登基后一直没有立后以表达对沈氏的思念。作为洛阳守将，李光弼对太子妃沈氏失踪难辞其咎，被代宗皇帝怨恨在所难免。李光弼在徐州屯兵时因朝廷对他的轻慢而对朝廷不加理睬，而失宠于朝廷之后所节制的田神功等各路节度使对他也不再敬畏，他在忧惧交加之下因病去世。

  从玄宗皇帝到代宗皇帝，从李林甫、杨国忠到辛京云，作为皇帝帝王术的实施工具，李林甫无疑是佼佼者。李林甫施压的尺寸掌握得恰到好处，无论是对当时的太子李亨还是对手握重兵的安禄山，他总能有的放矢，让对手躲无可躲，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只得俯首认命，所以他至死都没有离开过相位。杨国忠的施压过于偏执，在没有任何防范措施的前提下直接逼迫安禄山造反，点燃了安史之乱的导火索，自己也落得惨死于马嵬兵变。辛京云对仆固怀恩的打压类似杨国忠，让对手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逼得仆固怀恩不得不造反。李林甫、杨国忠到辛京云实质上都是皇帝所操纵的提线木偶，操纵者水平的高下才是关键。玄宗皇帝后期昏庸酿成安史之乱，代宗皇帝优柔寡断促成仆固怀恩引吐蕃联军入侵。仆固怀恩之乱的平定完全得力于启用郭子仪，郭子仪凭个人魅力不仅扰乱了仆固怀恩主力朔方军的军心，同时也促成了回纥军队的临阵反水，反而大破吐蕃军队，奇迹般拿下了一盘本来胜负难料的大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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