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一） (2 / 2)
        屋子外面，齐先生和陈何面对面坐在刚垒起的小石桌边，开始了每日都要进行的奇怪仪式:齐先生伸出第一根手指，小陈何点了点头；齐先生再伸出第二根手指，小陈何又点了点头；齐先生再伸出无名指，小陈何没有犹豫，依旧点了点头。

        “好。”齐先生说。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流方式。刚开始教他的时候，齐先生老喜欢说话，可是陈何不能说话，只能以点头摇头回应，慢慢的，齐先生话越来越少，最后干脆不说了。再后来就演变出一种奇怪的暗号。第一根手指，是在问陈何今天的识字课的完成情况；第二根手指，是在问陈何今天的练字课如何；至于第三根手指，问的是今天有没有帮助妈妈做家务。这是齐老秀才独特的教授方式。

        齐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你不是老羡慕我能用毛笔写字吗，今天我就先教你如何磨墨，等你学会了，我就把我的笔送给你，如何？”陈何眼睛一亮，拼命点头。

        齐先生从宽宽的袖子里拿出一方砚台，小陈何马上手指指屋里，露出询问的表情。齐先生摇摇头：“那块墨条你先留着，现在还不能用，我们先用这个。”他变戏法一般从袖筒里拿出一块墨，率先示范开来。

        “磨墨，首先要姿势端正，以前的君子相信不正直的人磨不出好墨，这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你姿势不正，手腕的施力不均匀，自然也不能保持墨的垂直平正，这样磨出来的墨汁就不算上乘。”齐先生表情庄重，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用墨条画圆，这等气象让陈何不禁看呆了。

        齐先生把早已准备好的清井水倒进砚台，继续指点：“水是必须用活水，原料与天地越接近，你写出来的字才越接近天地。水不宜多，宁少不多，要磨到这么浓，”齐先生指着砚台示意。“不能太稀了，也不能再浓，以后你慢慢把握。去把我以前给你的宣纸拿出来一张，我再送你几个字。”

        陈何面色为难，满脸不舍。齐先生立刻明白了，笑骂道：“你这小白眼狼，怎么说纸也是我给你的，只管拿去，我日后再补给你。”等陈何钻进屋子里，齐先生还在笑着摇头。

        纸铺在小石桌上，把砚台都挤在石桌边缘，看的陈何心惊胆战。齐先生以手作笔，在宣纸正中写上“少年不平”四个大字，即使是用手指作笔，却依然展露着宏大的气象。等风把墨迹吹干，齐先生把宣纸一卷，就递给欢喜的陈何了。

        齐先生最后教会了陈何如何妥善保存墨条，小陈何立刻把那后面残留着模糊字迹的墨块存进了做工精细的小木盒。

        就在二人准备去屋子里一饱口福的时候，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两点黑点。齐先生认得他们，那是本县知县的两个心腹，他的眉头不由得锁了起来。

        果然是来找他的。两人也看到了齐先生，就立刻迎上来，其中一人满面春风地说：“老齐，大人找你，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两位官爷言重了，大人既然相信于我，是小人的荣幸，我们现在就走。”

        陈何拉了拉他的衣角，齐先生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怎么，老师被县太爷请去你不高兴吗？难道不觉得倍有面儿？”陈何听着这样的玩笑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齐先生走了几步，又回过来头，对着小陈何喊了一句：“生日快乐。”陈何脸上绽出笑意，扭头钻进屋子里了，齐先生这才大步向前。

        等到走出很远，两个心腹突然换上谄媚的嘴脸：“齐先生，刚才言语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齐先生脸色沉重，摆了摆手。此时远天最后一点红光褪散，秋风扫在人们的脸上，也吹进孤独人的心里。

        “起风了。”

        齐老秀才，或者说是齐先生，背对着呜咽的秋风，行走在不见光明的坦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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