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是人天生就会撒谎，无须他人传授，这是天性更是一种生存的本能。小孩子撒谎很少有不受到大人责难的，大人们会教育他们，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撒谎都是错误的，是不被原谅的。然后小孩还是会继续撒谎直到他们成为足够会撒谎的大人。

  辨别谎言就像去辨别早餐店玻璃瓶中的深色液体，你很难分清那到底是酱油还是醋，那没有意义。因为就算你倒很多在你的碗里，你也照样吃不出来。倒不如把它当成是酱油味的醋，或是醋味的酱油，两者兼并，这样一来，到底是自己赚了。

  每当有领导来学校视察工作，老师们总会特别卖力。平日里，跟糟老头子无二般的男老师，无论老少都会梳起整齐放亮的油头；懒于描眉画面的女老师，无论老少都会化上容光焕发的淡妆。无论是讲课的激情，还是对待学生的耐心，变化之大都让学生们既瞠目结舌更倍感好笑。六十多岁的王阿梅一向都十分注重自己的着装打扮，今天她更是画龙点睛般地抹上了新潮的橘红色口红，让她那两瓣薄得跟刀片似的嘴唇更加透出一股见血封喉的不寒而栗。校服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除了夏防晒、冬挡寒，平时不需要穿它时，它又能成为学生的披肩、抱枕、坐垫甚至书包......女生生理期糊了裤子可以用它遮羞，篮球场上挥洒完汗水的男生可以用它擦汗......就手的东西一般不会受到太高的礼遇，屋顶上的陶瓦也不见得短命过把玩在手中的紫砂。上面领导一来学校检查工作，统一着装的时候就又到了。学生们自然没有老师们收风那样快，来不及把自己收拾成领导理想中的人，因此，总有不少的学生因为校服上的污渍被老师比喻成泥巴地里打过滚的狗。阿楚好不容易把自己塞进了不再合身的校服里，王阿梅一看到她那挤压到变形的硕大胸脯，五官就绞成了打了死结的毛线，感觉那变了形的两坨肉就跟它们的主人一样让自己倒足了胃口。呵！小妖精就是靠这俩东西招蜂引蝶的吧！

  每次领导来学校视察，最遭殃的并不是卖力演出的老师和配合演出的学生，而是那原本三厘米却被抹布硬生生擦成两厘米的玻璃窗，和原本干爽却被水反复浇洗，导致积水更显肮脏的水泥地。今天的巡视工作跟以往不同，领导们这次巡视的主要任务，一个，是检查各高校有没有超时补课的违规现象，另一个，是各高校有没有认真落实培养学生们课外兴趣的计划。结果一天之内，学校里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各种前所未见的兴趣小组，阿楚跟着真真报了陶艺兴趣组，于是本应该晚自习到九点半的她们，现在玩过泥巴后就能放学回家了。阿宫不打算告诉他爸妈提前放学的事，他不想浪费这难得的自由时光。于是，海盗迷的他准备叫上他最好的朋友阿楚，去电影院看最新上映的《加勒比海盗》，可是阿楚为了陪真真逛街一口拒绝了他，这让阿宫意外也失落。

  一个月一次的座位大调整，次次都有人欢喜有人愁，每个人都只想跟自己亲密的同学同桌。奇怪的是，大多数如胶似漆的同桌一旦被换开，俩人转眼间就变得不再亲密。这就好比一场赌局，你能跟谁开始一场孽缘，或是结束一场孽缘，都只能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把自己的命运交代给操盘的王阿梅。这是王阿梅的阴谋，也是她的智慧。跟真真同桌的一个月，是阿楚自高中以来感觉过得最快的一个月，座位马上又要大调整，这让她无比担忧，现在她的世界好像只剩下真真，把她们俩分开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她不可以失去真真，没了真真，她活不下去。不知道上天是不是因为从未实现阿楚的愿望而格外开恩，看到新的座位表贴出来后，阿楚兴奋得尖叫出来：“真真，你坐我后面！我们还是在一起！”与阿楚相比，真真看到新座位时表现得冷淡得多，她笑阿楚：“看来你还真怕我离开你了？”

  阿楚的新同桌也是一个旧同桌，她叫古彧。女学生的书包大多是彩色，男孩子的书包几乎是千篇一律的黑色。阿楚的书包是灰色的，是妈妈带她在某运动品牌买运动鞋时，她自己挑选的。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同学们按老师贴出来的座位表对应入座，阿楚的第一个同桌就是古彧，是古彧先发现她们竟然选了一模一样的书包。古彧的个子很矮小，高一到高二好多同学的个子都往上冲了一大节，可古彧一点都没长高，哪怕一毫米。个子矮的人好像总会遭到一种歧视，说好听点是，矮子不长个是因为长心眼去了，这意思在武汉话里表示起来就会更露骨一些，他们会说“矮子矮，一肚子拐”，这“拐”就是坏的意思。虽然古彧的身材矮小如同幼童，心智却老成得厉害。她的思维方式比同龄人缜密很多，甚至很多大人看问题都没有她看得透彻，跟她交流常常让阿楚错觉旁边坐的是一个中年人。王尔德说：“世界上两种人最具有吸引力，一种是无所不知的人，另一种是一无所知的人。”很明显阿楚属于后者，前者说得正是古彧。古彧的文化课成绩一直处于班上的中等水平，但是她课外的知识面非常的广，比如，她在语文课学习《沁园春》时，告诉阿楚，***当年那句名满天下的“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中的武昌鱼其实是从长沙来的，并不是我们武汉的武昌。又在历史课学习秦朝中央集权制的形成时，告诉阿楚，秦始皇的大儿子扶苏是如何因为低情商得罪李斯，不但丢了皇位最后又如何被假传的圣旨赐死的......总之，除了她不擅长的班主任王阿梅的地理课，其它时间，老师在讲台上讲大课，她就在底下给阿楚开小课，阿楚每回都听得津津有味，这使得她越发讲得起劲儿了。古彧不擅长地理课也不是因为她笨，而是她知道教这门课的王阿梅就是个“老不熄火”。古彧跟阿楚一样是美术专业的，她的文化课成绩虽然没有阿楚好，但是专业课要比阿楚出色很多。阿楚也搞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高一才开始学美术的古彧在她们这群从小学美术的人里脱颖而出？直到在阿楚的一个梦里，古彧当着她的面画了一个苹果，那个苹果居然还开口说话了，它骂了她一句“哈逼”！醒来后，阿楚才模糊地感觉到，原来古彧画的苹果根本就不是她所看到的苹果。

  同龄人青春期的荷尔蒙总让古彧感到幼稚而乏味，近两年的高中生活，比来比去她慢慢觉得也就阿楚还让她觉得有点意思。阿楚让她印象最深的两件事;

  第一件，是高一时的那次秋游，这种完全起不到任何团结作用的集体活动开展了一天下来，让古彧本就抗拒的心情显得越发的低落。尤其在返程的大巴上，那些精力旺盛的少男少女们不断地尖叫着打打闹闹，更让她不胜其烦。她得把自己的两个耳朵孔堵住，不然，她要么发疯，要么发飙。于是她向旁边正戴着耳机听歌的阿楚借了她的MP3，她晓得阿楚是典型的讨好者，这能让她很顺利的借过来。终于不用再忍受这帮“闹吆”（不消停的人）的咋咋呼呼了，她一边平复心情一边戴上耳机。就在古彧戴上耳机的一瞬间，她的两只耳朵如同被雷电炸穿——条件反射，她赶紧将两只耳机扯了下来，接下来的几秒钟，她的耳朵几乎听见任何声音。恢复神智后的古彧将阿楚MP3里的歌翻了一遍，一共二十首歌，全是重金属摇滚。她决定将MP3还给阿楚，并对阿楚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在古彧的理解中，摇滚是表达叛逆的，她不喜欢叛逆，就像她不喜欢这帮“闹吆”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而大闹着的叛逆一样。“她？居然听摇滚？”古彧在心里重新打量着旁边这个人。阿楚接过MP3，微笑着对古彧说：“你的苹果跟你可真不像！”接着，阿楚告诉了古彧自己做的那个关于会说话的苹果的梦。周遭的哄闹直到回到学校一刻也没有停止，一路上，阿楚在她旁边戴着耳机安静地微笑着，那不是听重金属摇滚该有的表情，她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阿楚那样毫无意义地笑着。

  第二件事，是阿楚与班上一个韩剧迷的对话。那个韩剧迷的女孩是阿楚进入高中后关系一直比较好的其中一个。随着当时韩剧的风靡，“笨鸡”这个词一夜之间成了这位韩剧迷的口头禅，为了证明偶像剧里台词的权威她还特地举了例，说有回她的父亲带她去一个乡下的农庄吃饭，她把吃完的鸡骨头随意扔在地上，结果那些散养在四周的鸡竟然都蜂拥过来争抢，连自己吃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却争相吃得津津有味，真是名副其实的“笨鸡”！而阿楚听后，表示她这个观点并不正确。阿楚认为，无论多么科学的方法也无法用来判断动物的行为和想法。比如，有些动物会与族群中的其他同伴建立一种团结的血系关系，它们会互相帮助、团结共济，这种情况在水牛群与野象群中就经常出现，但有的却不会。如果是出于生存的本能，鸡吃同伴的残骸与北极熊吃同类的幼崽又有什么区别呢？果然，不出古彧所料，韩剧迷很快就与阿楚疏远了，尽管阿楚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古彧很想告诉阿楚，韩剧迷有权选择志同道合的朋友，阿楚不该做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来捆绑他人的道德歉疚。阿楚太不近人情，太刻薄了，她对动物总比对人来得宽容得多。

  古彧和阿楚再次同桌让彼此都感觉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明明同班的两个人，在座位调开后就像一个去了火星，一个去了月球，都知道一个空间里彼此的存在，但两者之间却不存在任何交集。再次坐到一起，二人虽没有久别重逢的热情，好歹没有不冷不热的生分。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好比冰激凌从冰箱拿出来后自然就会融化，可哪怕化成了稀泥，只要再放回冰箱立马就又冻了回去，一样能吃，除了样子难看了点。

  高二一开学，古彧和宁思思就因为同座成了最好的朋友，阿楚非常羡慕班上她们这种关系一直那么要好的朋友。但好朋友是需要珍惜的，为了回报真真的友情，阿楚决定把收到的礼物全权交给真真，她愿意给谁就给谁，她喜欢什么就拿什么。真真早就成了她那些礼物的实际的主人，阿楚更像是一个收发室的打工妹。不过阿楚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反感这些东西了，因为它们能让真真高兴，看来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古彧发现阿楚最近收到的饮料从以前的葡萄味换成了白桃味，后来又看到阿楚收到一套日本制的圆珠笔，跟阿楚笔袋里的那支圣诞款圆珠笔是一个系列的。古彧本不想多管闲事，犹豫了半天，她还是提醒阿楚说：“送你东西的人里要么是你周围的人，要么至少是跟你亲近的人有来往的人。”这一丝线索对阿楚来说意义非凡，她马上追问古彧：“你那么聪明，知不知道是谁啊？”阿楚这么直白的钦佩弄得古彧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暗示性地对阿楚说：“那就要看你这些东西最后在谁的手里了。”阿楚没能明白古彧的话中有话，却被弄得神经兮兮，她感觉自己一下子变成了《猫和老鼠》里那个投放奶酪陷阱的倒霉的猫。这让她不禁联想到了阳台窗户外的那只圆耳朵老鼠，它最近可是被喂胖了不少，上天保佑它千万不要叫外面那些野猫给吃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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