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节
        我时常和老圆交流一下教学心得。令老圆最头疼的是学生们的作业总是收不齐，尤其是初一的学生，每次交作业至少有三分之一收不上来。这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老圆这老师当得太软了，没有在学生当中树立起威信来。每天放学后，老圆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帮孩子，气死他爷了！”我对老圆说：“对付这帮孩子，你得恩威并重，软硬兼施。平时可以对他们和声细语，表扬鼓励，但是，他一时犯了错误，该收拾的时候就不要手软。”老圆无可奈何的说道：“哥儿们也知道应该这样做，不过，你也知道，那帮灰杵（黄土城方言，淘气厉害的意思）你跟他瞪眼，他就跟你嬉皮笑脸，根本就不吃你那一套。”

        老圆说的这种情况在我这儿绝对不存在。无论是五年级的学生，还是初一的那帮灰杵，在我跟前表现的都好着呢。凡是我布置下去的作业，他们总是第一时间收齐交上来。作业本上的字体清楚规整，而且错误率极低。五年级的学生们就不用提了，毕竟年纪还小，我只是发了一次火，打了两个学生的手心，其他学生便都长了记性，唯我号令是从了。初一的学生的确比小学生要难管一些。青春逆反期刚刚开始，这些孩子们开始想摸摸老师们的头皮软硬了。老圆就是被他们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摸到头皮软了，才敢跟他扯皮捣乱。前几天，我听老三给初一的学生们上过语文课。当时，他们的表现还算不错。那是因为老三的课上得的确很吸引人。同学们都听得入进去了，也就没有心思捣乱了。而我，作为一名新老师，自认教学水平还达不到老三那个高度，自然无法一开始就从专业上来征服他们。呵呵，不慌，张老师自有其他办法来对付他们。

        那天，我一进教室，以班长吕小川为首的号称初一八大金刚的八个男生便给我来了个下马威。首先，吕小川的那一声“起立”便喊得极不规矩，阴阳怪气，就像快要咽气似的。八大金刚的其他成员在吕小川的带动下，站立的时候也是摆出各种怪异的造型，在喊“老师好”的时候故意拉长音，整怪调。其他同学们或哄堂大笑，或捂着嘴偷乐。这还了得！呵呵，既然你们先行发难，授为师以柄，那就别怪为师不客气了。

        之前我就听其他老师们提起过以吕小川为首的八大金刚。这几个孩子们顽劣的很，跟老师们随意开玩笑，经常在课堂上搞恶作剧，捣乱。一些岁数较长的老师采取绥靖政策，睁一眼，闭一眼。你玩你的，我讲我的，互不干涉。一些年轻的老师，血气方刚，本着对学生负责，对家长负责的态度，试图纠正八大金刚的不良行为与恶习气，最终却被他们折腾得一肚闷气，两眼含泪。之所以安排吕小川当班长，是因为老师们觉得，给他一些权力和责任，既可以让他自我约束起个表率作用，又可以利用他管理制衡其他调皮捣蛋的同学。然而，这个“招安”政策似乎并无多大效果。吕小川不但没有因为是班长而有所收敛，反而利用班长的权力欺负班里其他老实同学。那些在北塞希望小学工作了很久的老师渐渐习惯了吕小川他们的顽劣行为，也就不以为然。吕小川们自以为得计，便不把老师们放在眼里。至于新来的我和老圆，在他们眼里就更加无所谓了。老圆在我之前给他们上课时便吃了苦头，提醒我尽量避免跟他们发生下面冲突，以免下不来台。呵呵，老圆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可不是吃素的。哼，八大金刚，落到我的手里，不把你们整成八块软糖才怪呢。

        我原本寻思着找个由头，整一整八大金刚，杀一杀他们的锐气。没承想，他们竟然主动往枪口上撞。我阴沉着脸，冷冷的看着吕小川。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我得先把吕小川制服了。吕小川一开始得意洋洋，寻思着又拿下一个老师。当他的目光接上我的凌厉的眼神时，他脸上得意的神色便开始逐渐黯淡下来。我依旧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盯着他。吕小川的眼睛不敢和我对视，低下头去，浑身不自在起来。其他金刚们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也都渐渐站正了身子，低下头去。我依旧不说话，又缓缓的扫视了全班同学一眼。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去。教室里的笑声消失了，代之以死一般的沉寂。

        我任由全班同学肃立在那里，在讲台上踱起步来。我的皮鞋底儿上刚钉过掌，且是铁掌。“咚咚咚咚……”鞋掌与水泥地面撞击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亮。是的，这正是我故意营造出来的一种效果。我要让八大金刚这几个灰杵感受一下我的铁血意志。教室里甚至连学生们的呼吸声都快听不着了。只有我的铁掌敲击地面的声音，节奏平缓，不紧不慢。在我通过其他老师的讲述，充分了解了八大金刚们的家庭情况和各自的性格特征之后，我已经在心里拟定好了应对他们的办法。那就是“铁血政策。”不仅如此，我还专门让老师们私底下帮我指认了所谓的八大金刚都是谁。是的，他们还不熟悉我，我却已经知道他们谁是谁了。

        “同学们请坐下。”我说话了。全班同学如释重负，纷纷坐下。“吕小川，吕班长，你不许坐。你上来，站到讲台上来。张金成，王长亮，刘俊，乔玉海，杨小山，杨军，卢志勇，你们几个站在原地，不许坐。”吕小川显然吃了一惊，却故作轻松状，歪着脑袋，大摇大摆的走上讲台。呵呵，这小子，不见棺材不掉泪呀。“你，面向全班同学，抬起头，站直了。”我沉声道。我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寒气。吕小川脸上的肌肉开始僵硬起来，眼神也愈加黯淡。他还想在全班同学面前保留最后一丝傲气。他极为勉强的校正了一下站姿，脸却微微仰起，望向窗外。“啪！”的一声震响在教室里响起，如同一声炸雷。吕小川吓得一哆嗦，不自觉的站直了身体，垂下头，眼角的余光向我这边偷瞄了一眼，又赶紧收回去，面向全班同学了。

        全班同学也都随着那一声震响，产生了不同程度的震感。震感过后，同学们都把头低了下去。那声震响是我用手掌用力拍击讲台发出来的声音。妈的，用力有点过猛，我的手掌一阵发麻。“吕小川，吕班长，久仰大名。”我踱步走到吕小川身后，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捎带着看了一眼。这小子头顶上有三个旋儿。据说长三个旋的人性情一般比较急躁且有暴力倾向。吕小川稍稍往前闪了一下，不想让我摸他的头。“你，身为班长，就应该成为全班同学的表率。可是你又做得怎么样呢？嗯？！”我的那一声嗯是先压下去，然后再往上挑的，既表示质问，又带有谴责的意味。

        “老师，我，我怎么了？”吕小川低着头，轻声反问道。“你怎么了？！”我的声音又扬了起来。“你问我你怎么了？你说你怎么了！”我用右手食指杵了杵他的后背。我是用力的。吕小川被我杵得往前一歪。

        “老，老师，我，我刚才那声，那声，起立，喊得不好。”吕小川嗫嚅着说。“哼，”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吕班长，你岂止是那声起立喊得不好。你是打心眼里蔑视老师吧？”我顿了顿，看了一眼低着头，乖乖站立在各自座位前的另外几个金刚。“还有你们几个，早就听说你们挺牛，还号称什么八大金刚。怎么着？准备造反么？需不需要军火武器？”那几个金刚此时已经不像刚才那般不屑了。我走下讲台，踱步走到张金成跟前。用手敲了敲他的课桌，“听说你是二金刚，呵呵，是丈二金刚吧。”我一把抓起他的手，高高的举起来，又扭着放到他的后脑勺上，“摸着头脑了么？”这小子个头可不小，看样子得有一米七还多，身体也很壮实。我抓起他的手时，他还稍稍用力反抗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小子，张老师那几年在土坑里又是镐把，又是铁锹的，难道是白练的么？

        张金成不敢说话，脸涨得通红。我松开手。他的手也顺势放了下去。“抬起你的手，还照着刚才那样放到后脑勺上去。”我厉声喝道。张金成赶紧又把手抬起来，放到后脑勺上。“王长亮，刘俊，乔玉海，杨小山，杨军，卢志勇……”我继续在教室里踱步，每走到一个站立着的同学跟前，就喊一声他的名字。我在教室最后一排停了下来，“吕小川，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吕小川微微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怯意，看了我一眼，又赶紧垂下眼睑。“我告诉你，我不管你之前在其他老师的课堂上是怎样表现的，但是，在我的课堂上，绝对不允许你有半点儿出格的言行。你要牢牢记住张老师的话。否则，你会后悔的。”

        吕小川没有出声，只是把头往下低了低。“听明白没有？说话。低头算什么意思？”我厉声质问道。“明，明白了。张老师。”吕小川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回答了我的问题。他的声音虽然极低，全班同学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因为教室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张金成，你们听明白了吗？”张金成他们也都齐声回答道：“明白了。张老师。”

        “那好。我希望你们记住今天这一课。这叫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好了。吕小川，你下去吧。其他同学也都坐下吧。”待全班同学坐好之后，我再次走上讲台，以一种亲和的语调开始自我介绍。“同学们，我姓张，名叫张红民。从今天起，我担任你们的历史老师。我希望，同学们能够好好学习历史这门功课。古人说的好，‘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历史就是一面镜子，它清晰的映照着人类社会发展的印迹和规律。大到一国一团体，小到一家一个人，都应该了解一些历史知识。历史就是经验教训，历史就是范本榜样。我们通过学习历史，研究历史，来对我们现在和未来的发展进行分析判断，从而避免重复历史上曾经发生的同样错误，同时，也可以向前人学习一些好的经验与做法。历史，就像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他告诉我们，在过往的岁月中，都出现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这些人和事对社会的发展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有着什么样的影响。同学们，作为人类社会的新一代，作为未来社会的开创者和见证者，你们可以拥有无穷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但是千万不要忽视历史。有些真理已经在历史上无数次显现且被证明，那么你们一定要遵循这真理。当然，你们也可以怀疑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也可以对任何一个历史人物进行质疑。因为，历史通常是胜利者写就的。同学们，你们要知道，存疑是为学之道，但是，在存疑之前，你首先要掌握丰富的知识。比如，你怀疑某一段历史的真伪，却没有充分了解那一段历史，那么，你的怀疑便仅仅是怀疑。而当你掌握了大量的史实与证据，再来质疑那一段历史，那便是历史学者了，最起码也是一个有着独立分析能力与自我观点的明白人。你的怀疑也就具备了真正的价值。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好好学习历史这门功课的原因……”

        讲台下的同学们直起腰板儿，安静的坐着，听我发表自己的历史观。我不知道是我的历史观得到了他们的认同，还是刚才的下马威起了作用，反正大家都表现得极为规矩，且非常配合。临近下课时，我着重强调了一下，“同学们，今天的作业我已经布置好了。希望大家下去之后认真的完成作业。注意，我要求每位同学的作业一定要字迹清楚规矩，坚决不允许有错别字，更不能出现任何错误！因为，这次作业只是抄写而已，也没有什么论述题，涉及不到自由发挥。所以，答案是标准且唯一的。请大家务必重视！”

        当我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教室里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呵呵，这帮孩子们一节课憋坏了吧。我相信，他们之前一定没上过这么严肃规矩的课。压抑之后必然会爆发。我不拦着你们。同学们，只是当你们发泄完之后，千万别忘记写作业，还有，张老师留的作业可是有要求的哟。

        当老圆睁大双眼听我讲完了我在初一课堂上整治八大金刚的过程后，他由衷的发出赞叹：“行！你真行！果然是铁血政策！哥儿们要是有你这么硬就好了。不敢说别的。最起码作业都能收上来了。”我也颇为自得，“哥儿们早就做好充分的准备了。就那几个灰杵，当然不在话下。就算比他们更厉害的，哥儿们照样拿下。这叫‘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师道尊严，什么是规矩。”

        我满以为，八大金刚已经被我彻底制服了。可是，当历史科代表赵丽英把薄薄的几本历史作业本放到我的办公桌上时，我才知道，与八大金刚的斗争才刚刚开始。我问赵丽英，为什么才收上来这几本作业。她告诉我，是吕小川他们几个放的话，如果谁敢交历史作业的话，就会被他们整治。因此，大部分同学都不敢交作业。赵丽英没办法，挨个儿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才勉强收上这么几本来。吕小川是八大金刚的核心人物。要想让八大金刚听话，必须先让吕小川听话。吕小川是一个崇尚武力的孩子。我的威慑对于他来说，虽然能够起到一定压制作用，但是，远远不足以让他完全折服。好吧。既然如此，那张老师就好好陪你们玩玩。孩子们，课堂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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