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九节
        老保来探班过后不久，我和老圆就正式上岗了。学校安排我教五年级语文兼初一历史。老圆教六年级语文兼初一思想政治。两个人听了差不多一周左右的课。一周下来，感觉我俩都快变成学生了。是的，每天都在不同的年级，不同的教室，与不同的学生们混在一起听课，我和老圆已经成功的融入到学生中间。学生们并未将我俩视作老师，在他们眼中，我俩更像是课文《最后一课》中的乔叟老头或者是镇上其他成年人。在我俩眼中，这些孩子们也像极了淘气的小弗朗士。

        在我和老圆连续听课的一周里，北塞希望小学的同事们无论是备教案，还是讲课，都显得格外认真。虽然我俩听课的目的是为了向这些同事们学习，以提升自己的教学水平，不过，在他们看来，我俩与其是在向他们学习，还不如说是王校长和安主任派来检查他们的教学能力的。像苟老师这样有着丰富教学经验的老教师对于坐在讲台下听课的我们倒是并未感觉与平时上课有什么不同，该怎么讲还怎么讲。有一些年轻的，教学经验不足的老师则表现得很拘束。比如教三年级数学的小**。

        小**是一位年轻女性，看上去也就二十一二岁。她也是北塞人。从相貌上来看，她长得并不像是塞上人。皮肤白净，身材高挑，打扮素净而时尚，戴着一副黑框近视眼镜的小**在北塞希望小学的女老师中比较惹人注意。老圆很早就注意到她了。“那个女老师长得有点儿意思，”老圆私底下对我说：“听说，她也是咱们北塞人。长得可不像呀。你看那小皮肤又白又嫩的，像南方姑娘。”“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哇？”我打趣道。“嗯，你别说，要是有机会哥儿们还真想跟她撇一会儿，也省得无聊。”

        老圆算是比较内向而闷骚的人。我也比他强不到哪儿去。虽然我在黄土城街上跟那些小女女们疙混的时候，看起来像个小混混，可我本质还是一个书呆子。一旦到了学校这种斯文的环境当中，我骨子里的文人气便开始呼呼往外冒。不过，为了在老圆面前表现得更加社会化一些，我还是壮了壮胆儿，主动跟小**打了个招呼，随意聊了几句。即使如此，也足以让跟在身后的老圆对我生出不少钦佩之情了。

        当安主任通知我俩准备听小**的课时，老圆显得异常兴奋。“等一会儿咱俩听她的课，想办法给她捣捣乱，逗逗她。”在从老师办公室通往三年级教室的路上，老圆偷偷对我说。我知道老圆是什么意思。他是想通过捣乱来吸引小**的注意力。闷骚型的男女对异性表达好感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招数。老圆即是如此。我在上小学时也是这样。我明明是喜欢小三儿的，却往往会把她气哭。六年级时，学校来了一位小靳老师。她长得肤白貌美，体型好看，教了我们一段时间语文，还时常利用课下闲暇时间教我们舞蹈。我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她的。可是，在上她的课时，我却故意捣乱，生生把她气哭了。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心理状态，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

        老圆已经二十五岁了，还有这种孩童般的想法，着实令我觉得好笑。不过，在学生们中间呆久了，我倒是滋生出了不少捣乱的念头，仿佛又回到学生时代一样。呵呵，也罢，就跟着老圆再活一把童年吧。小**当然是不知道我俩心中的这些念头的。她的心思全在如何上好这堂课上，根本无暇顾及我和老圆心里在想什么。

        小**在讲课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这是紧张所致。毕竟，她也只比我和老圆早来了一个多月。之前，她也并无任何教学经验。她与老圆的境况差不多，也是从北塞师范毕业之后，一时等不到分配工作，先出来历练历练。客观讲，小**讲得还是不错的。当然，在我和老圆听来，觉得她还是有些啰嗦了。她喜欢重复自己的话，最起码三句话当中有两句话是要重复的。有可能在小**看来，只有重复才能让这些学生们加强记忆。

        “有甲、乙、丙三人，啊……是三个人；一个是语文老师，一个是数学老师，一个是体育老师。对，他们分别是文老师、数学老师和体育老师。甲和乙经常跟体育老师学打羽毛球，嗯，是甲和乙跟体育老师学打羽毛球，乙带学生去找数学老师辅导数学。同学们，听好了，是乙带学生去找数学老师辅导数学。那么，问题来了，甲乙丙分别是什么老师？他们分别是什么老师呢？同学们，好好想一想。”小**今天讲的主要内容是数学广角——推理。

        我虽然早已从四年级开始就对数学失去了兴趣，不过，对于推理我还是很感兴趣的。我扫了一眼边儿上同学的数学课本，脑子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小**静静的站立在讲台上，等待同学们给出答案。教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挺长时间过去了，学生们看起来并没有举手回答问题的意思。“同学们，好好想一下。甲和乙去找体育老师学打羽毛球，那就说明体育老师是……？”小**给出提示，希望能够引导同学们进行思考。

        对于成人来说，这道题当然不难。可是对于刚刚接触推理的孩子们来说，还是需要脑子转几个弯儿的。打工子弟学校的孩子们一般都比较内向，羞涩，即使有些胆儿大的，也只是在课下非正式场合表现得异常活跃而已。在课堂上，他们大多不敢举手站立在全班同学面前回答问题。或者，孩子们已经想到答案了，可是，他们宁可在底下窃窃私语，互相交流，也不好意思举手回答。我非常理解这些孩子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因为，当年的我与他们并无二致。就是现在，假如让我站起来当众讲话，我仍然会心跳加速，血往头上涌，双腿微微产生有节奏的颤抖。没办法，这都是因为小时候缺乏这方面的锻炼。

        “体育老师是丙呀。”坐在我身后的老圆发声了。这家伙，平时是个慢性子，这会儿倒成了急性子了。我回头瞅了他一眼。老圆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唐突了。人家小**问的是学生，又不是听课的我俩。“请你举手站起来回答问题。刘老师。”我故意将他一军。呵呵，你小子刚才不是说要给小**捣乱么？那我就配合你一把。

        再看小**，一张白净的小脸早就红得云霞满天了。同学们也一时之间被我和老圆搞的这一出整得有点懵，纷纷把目光投向我俩所在的位置。老圆被我突然将了一军，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的举起右手，半站不站的从椅子上起身，抬眼向站在讲台上的小**望去。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刘老师要不上来给同学们讲一讲这道题吧。”她红着脸，笑着看向老圆。老圆愈发不知所措起来，“我，我，那怎么行。**，你讲，啊，你讲。我就是想配合一下。”

        “刘老师，讲一讲。刘老师，讲一讲……”不知是哪个男同学起的头，全班同学跟着起哄起来。这些孩子们，你让他正儿八经的举手站起来回答个问题，那叫一个难；但是要说起哄，那都不用学的。这一军，是我将老圆的。看情况，我还得帮他把这个场子圆回来。

        “同学们请安静！刚才呢，刘老师见你们都不举手，一时着急，这才抢先回答了问题。你说说你们，正经回答问题的时候都不积极，到这起哄的时候，一个也没落下。”我站起来，一脸严肃的向全班同学训起话来。你别说，这些孩子们还真都挺给面儿。教室里瞬间又归于宁静。“**，您接着讲吧。我俩只听，不说。”我扯了一下老圆，示意他跟我一起坐下。

        经过这么一闹，小**反而不紧张了。后面的课进展的很是顺利，同学们与小**的互动也很积极，课堂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下课之后，我们仨先后走出教室。老圆跟在小**身后，稍稍凑近一些了，讪讪的说：“那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啊。我本来想的是帮你活跃一下课堂气氛的，没想到成了搅局的了。”小**的脸又红了起来，“没有，没有。刘老师，刚才其实我也挺尴尬的。想的是让同学们跟我互动起来，哪知道半天没人举手。说起来是你帮了我的忙了。”“老圆本来是想给你捣乱的。”我笑着对小**说。哼，老圆，别怪哥儿们诚心露你的底。“临上课前，他就跟我说要给你捣个乱。”“这个家伙，净瞎说。**，你甭听他的。我咋可能给你捣乱了。”老圆做出一副准备急眼的样子。呵呵，他可不想在小**面前留下一个捣乱分子的印象。“真看不出来，平时一本正经的刘老师还是个喜欢捣乱的人了。”小**故作如梦补醒的样子，笑着与老圆打趣。老圆似乎有一种人设崩塌的感觉，用手指了指我，“好，好，你这个出卖哥儿们的家伙。看我以后怎么揭你的短。”我哈哈笑着往前跑去。我得给老圆和小**留出独处的空间和时间。生活如此无聊，万一他俩之间碰撞出什么火花之类的，不也挺好玩儿么。

        五年级只有一个班，三十来名学生。男生与女生的比例比较均衡，差不多各占一半儿。上第一堂课时，我并未讲新课，主要是熟悉学生情况，同他们玩儿一些文字游戏，诸如猜字谜，成语接龙一类的。孩子们都很可爱，与我也很是亲近。一堂课下来，我就把他们的名字和基本家庭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

        王新亮，来自河南郑州，父母都在蓝靛厂菜市场摆摊买菜。他是班级里个子最高的男生，也是这个班的班长。王新亮今年已经十三周岁了。按理说，他这个年龄都该上初中了。他告诉我，之所以现在才上五年级，是因为到了往常年龄时找不到合适的学校，所以上学晚了两年。他的入学时间与我倒是相似。我当初也是八岁才上的小学。当然，我是因为自己胆小，不敢上学。而王新亮则是因为随着父母到处漂泊，没有找到合适的学校可上。

        巩荣，来自河南驻马店。她的姐姐巩艳在这儿上六年级。我在六年级听苟老师讲课时与巩艳有过简短交流。她们姐妹俩长得颇为相似。这个女孩子今年十一岁，不过，她的个子并不比王新亮低。巩荣又瘦又高，面色白里透着青，似乎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然而，她告诉我，自己在吃的方面一点儿都不亏的慌，毕竟父母是卖熟食的，猪蹄子随便啃，肘子肉也时常吃。嗯，就冲这饮食供给，这孩子也应该是长得又白又胖。至于巩荣为什么光吃不长肉，她也说不清楚。她悄悄对我说：“老师，你长得这么瘦，应该多吃肉呢。我回头从家里给你拿点肘花来，你下酒吃。我爸喝酒的时候最爱吃肘花了。”我赶紧婉拒了她的好意。看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我又补充了一句，“等老师那天去你家做家访的时候，跟你爸喝点儿，再尝尝你们家的肘花。”巩荣这才又高兴起来。

        这个班上学生们的父母至少有三分之一在蓝靛厂的菜市场里做小买卖。其他还有收废品的，搞短途运输的，维修旧家电的，做裁缝的……我想，去年我在蓝靛厂租住的时候，没准儿就跟他们当中的某个家长偶尔有过交集。人生真的是很奇妙。有些人群，你可能交集过一次便永无相见之时；有些人群，可能会重复出现在你的生活当中。当我去年从蓝靛厂的出租屋搬出去的时候，我以为以后再也不会在这里生活居住了。哪里想到，今年竟然又到了这里。严峰和严辉兄弟俩已经搬到马甸住了。他们还在搞那个贸易公司。我回京之后，一直没顾上联系他们。直到工作落实，我才在前两天给严峰打了一个传呼。他回过电话来，告诉我，最近实在是忙的很，等有时间了和严辉哥俩一起过来看我。这小子，还真是个有福人。找了一个本地对象，还开了公司，算得上是爱情事业双丰收了。呵呵，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张红民没有他那么好命，只有继续在打工的路上摸索前行。

        单纯只是给学生们上课，我并不感到紧张。在听课学习的这段时间里，我还是做了不少功课的。毕竟是老师。咱再怎么着也不敢误人子弟呀。尽管这些学生家长们对于孩子们的教育并不怎么重视，但作为一名老师，我可不敢有半点马虎。我专门找安主任借了一本语文教学方面的书来看，一边看，还一边做了很多学习笔记。

        “让学生感兴趣的几种诱导语。语文具有多重作用，如传授知识，培养能力，美育等。为了使这些作用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优秀的教师总是想法从各个角度调动学生的学习兴趣。其中，恰当及时的设计各种功能不同的诱导语就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好方法。一、引趣：妙趣横生的诱导语。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它是获取知识的内部驱动力。在教学中，运用妙趣横生的诱导语，或交待背景，或描述画面，或阐释道理，或讲述故事，可以有效的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二、诱情……三、构境……四、激疑……五、沟通……六引读……”虽然我并未接受过专业的教师培训，也没有任何教育理论，不过，我想，既然当年有那么多的民办教员充当了中国教育事业的铺路石，那么，我也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吧。就算是现学现卖，我也是认真的。

        孩子们对于我讲的语文课还是很感兴趣的。在我的课堂上，他们可以尽情发挥，任意想象。对于教学参考书，我是真的把它只当作一个参考的。我认为，语文与数学不同，没有那么严谨的逻辑限制，因此其想象的空间可以是无限广大的。我很反感那种标准答案式的教学。有一些知识点当然必须设定标准答案，而有些问题是可以有很多答案的。语文的魅力也正在于此。我觉得，一个好的语文老师，就应该是一个算卦先生。伸出一个手指头，可以表达好几层意思。这几层意思到底是什么，那就看学生的想象力了。我告诉我的学生们，那些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往往是无趣的；那些可以发挥想象的内容，才是语文课上最主要的东西。我在课下做过调查，同学们认为我讲课不死板，有意思，很好玩儿。也有个别学生认为，我讲的内容有时候太过偏离课本内容了。

        对于孩子们提出来的意见和建议，我很在意。他们的意见都被我认真的记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我会根据孩子们的意见，对自己的课堂教学方法进行适度调整，尽量在把所有的知识点讲清楚的同时，最大限度的激发孩子们的兴趣和想象力。在与这些孩子们相处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了快乐。原来我当学生的时候，只是觉得老师们很有威严，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真正的体验一回当老师的感觉，哪里只是威严呀，原来还有这么多快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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