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六节 (2 / 2)
        阵阵秋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到我的额头上。哦，我说怎么在睡梦中感觉像有山风迎面吹来似的，原来如此。我往紧掖了掖被子，侧过身子，看了一眼挨着我睡的忻之峰。白天时我跟他聊过。忻之峰是河南信阳人，今年才二十一岁。高考落榜后，他就来了北京，先是干了几个月的广告业务员，觉得收入不稳定，经人介绍，来到了北塞希望小学当老师。别看他岁数不大，可是在这里已有两年的教龄了。海云告诉我，忻之峰的教学水平在这里算是高手了。他讲的语文课很受学生们欢迎。王校长对他也很器重。

        这个小伙子长了一张清瘦的面孔，与老圆那种稳重的书生气不同，忻之峰的书生气带着一丝单纯和淡淡的忧伤。我跟忻之峰很投缘，因为他也爱写诗。我俩除了同事关系之外，还有一层诗友之谊。有着共同兴趣爱好的人们总是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共同语言，忻之峰看了我在笔记本上写的一些诗句之后，立马就跟我熟络起来，仿似故人。他说：“写诗的人都爱喝酒而且喜欢喝醉。我是这样，你呢？”

        我笑着回答：“我的酒量比较大，一般不醉。只有心里有事，才会喝醉。不过，我已经半年多没怎么痛快的喝过一场酒了。”“等到发了工资，咱哥俩好好喝一顿。看看谁的酒量好。”忻之峰说，“唉，我这个人呀，手脚比较大，挣的不够花的。人生快意唯纵酒，囊中碎银值几何。”看来，无论是从性格兴趣爱好，还是对待金钱的态度，忻之峰都与我颇为相似。还有一点相似之处，他们家里也是哥仨，他行三。学校的同事都称他为老三。我在老家时，人们也都叫我老三。莫不是排行老三的人们都喜欢喝酒？这一点我倒是没有考证过。

        六点左右，院子里开始忙乱起来。从各个屋子钻出来的人们陆续到水龙头跟前接洗脸水和刷牙用水。女老师们接完水之后都回到屋里洗漱打扮去了。男人们比较随意，接上水直接就在院子里开始洗漱。“哈——噗”，老三把一大口漱口水喷到了安主任的脚下。安主任把还在嘴里冒着白沫的牙刷抽了出来，指着老三含糊不清的喊道：“你小子竟敢偷袭我！看我怎么拾掇你！”老三哈哈大笑着跑开了。老圆依然是不紧不慢的按照他一贯的节奏洗漱完，擦油梳头照镜子。我无论做什么都比较快，早已齐活儿。回到屋里，我从提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为今天的听课做准备。

        大杂院里除了王校长家开伙之外，其他人都到学校食堂吃饭。我们收拾利索，相跟着去了学校。吴老二两口子早早就过来为职工们准备早点了。我们刚走到学校门前的那条路上，小食堂里飘出来的油炸味儿便直接钻进了每个人的鼻孔里。这味道是黄土城的味道。黄土城的人们都吃麻油。麻油是用胡麻炸出来的油，味道很冲，甚至有些呛鼻。这是塞上以及西北地区的特产。我当年就是因为在地里收割胡麻实在累得不行了，才把镰刀扔掉，产生自学英语的念头。

        在黄土城，农民们的食用油是不必花钱购买的。自家地里种的胡麻拉一部分到油坊榨油以供自家所用，其余的便都卖了换钱。我从小吃惯了麻油，并不觉得其味道有多呛，反而觉得只有麻油的味道才能满足我的口腹之需。小时候，我们经常用生麻油拌莜面块垒（莜面和土豆搅拌成颗粒状的一种主食），或者用麻油炒莜面窝窝吃，吃的那叫一个香。在远离故土的北京城，闻到这股浓重的麻油味儿，让我产生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吴老二也是塞上人，打老远儿就用老家话招呼上了，“快来哇，今天给你们吃煎鸡蛋。你们闻闻，咱们塞上人就得吃麻油。这才叫个香了。”

        与我们同行的还有湖北省的两位男老师，苟老师和韦老师。他俩以手掩鼻，一副不受用的样子。苟老师不住的说：“吴老二也不知道放了多少麻油。这味道实在是太冲了。真受不了。”苟老师是个儒雅的中年人，看上去比较沉稳，也是这里的老教师了。韦老师同我年龄相仿，是北塞希望小学唯一的计算机老师。他的脾气比较急躁，冲着吴老二就喊上了：“龟儿子，吴老二！你们塞上人爱吃麻油，当我们南方人也爱吃呢。你就不懂得给王校长省点儿油钱。非得往死里放么？”

        吴老二嘿嘿一笑，露出一嘴黄板儿牙，接着把手里的烟头随意往地上一弹：“爱吃不吃。有钱自个儿去外头吃去。你不爱吃，有的是人爱吃。是不是，老文？”

        文主任也是嘿嘿一乐，“这个吴老二！你倒是多少照顾着点儿南方人么。唉，舔球货就是这样儿的。”他一边佯作斥骂吴老二，一边疾步向食堂走去。

        苟老师却是不与吴老二计较，只管跟在安主任后面，往食堂去了。韦老师又骂了一句：“**吴老二！老子今儿还就不吃你的破饭了。”说着，扭头往学校附近的一条街走去。“吴老二，你把我的那个蛋给你老婆吃了吧！老子去吃馄饨喽！”

        吴老二冲着韦老师的背影用塞上话回了一句：“你爷给你吃个球！你个疙泡养的！”“疙泡”意思是大闺女生养的孩子。韦老师想是与这帮塞上人早已惯熟，能听懂这个词的意思，回过头来骂道：“你才是疙泡养的哩！”

        老实说，吴老二的茶饭做的还是不错的。他做的早餐有馒头、花卷、小米粥、自己腌的咸菜，煎鸡蛋。虽然简单，吃起来口感却很好。所谓食堂，其实只有一间厨房罢了，并无可以供人们就餐的桌椅。我们打好饭，就蹲在食堂门口吃了起来。这一幕场景，仿佛让我又回到了民工时期的生活状态。直到上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哦，原来这里是学校，而我，是一名即将上岗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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