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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五节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老圆吃过早点便向四季青出发了。按照海云在电话里描述的路线,我俩一路打听,找到了那所打工子弟学校。学校是一排呈L型排列的板式简易平房,在四季青派出所斜对过。学校没有独立的校园,也没有门头,只是在第一间教室的山墙上挂了一个竖版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北塞希望小学”。牌子上的漆皮有些剥落,看上去给人一种很多久远的年代感。是的,如果不是周边还有些高大的建筑,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
今天是周日,学校里没有学生,安静的很。偶尔有车辆从学校平房前的路上驶过。我们敲开了一间写着“教务处”的门。一位******的红脸中年男子正在里面的办公桌前伏案写着什么。从相貌上来看,他应该是塞上人。我们老家人们的面部特征和气质是比较明显的。果然,当他用带着塞上口音的普通话同我们说话时,我确定了对他的猜测。“请问,你们二位是来做甚的?”
“哦,老师你好,我们是海云的老乡,过来找海云的。”中年男子一听我俩是海云的老乡,改用塞上话与我们交流起来:“哦,那咱们就都是老乡了。不用撇普通话了。我姓安,北塞人,在这儿当教导主任。海云那会儿还在学校了。听她说是有两个老乡过来准备应聘老师了么。不过她刚才有事又回宿舍咯了。要不,我带你们去宿舍找她咯哇。离这不远,走路也就三五分钟。”我俩向安主任道了谢,跟着他往宿舍走去。
海云她们的宿舍离学校很近,就在附近的一个大杂院里。安主任领着我俩进了院,朝着里头的一间屋子喊道:“海云,你的老乡来了。””哎。”随着一声清亮的回应,海云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跟她一道出来的,还有一个略胖的戴着眼镜的青年女子,看相貌应该也是塞上人。海云见了我俩,热情的招呼道:“哎呀,我上午一直在学校等的你俩了。刚才有点事回来一趟。正准备再过咯了。就这么点儿功夫你俩就到了。”我俩虽然认识海云,但之前并无什么交集。海云的热情使得我俩有一种回到黄土城的感觉。“海云姐,给你添麻烦了。”我和老圆客气的对海云说。
“这话说的。都是一个村儿的,有甚麻烦的了么。”海云性格开朗且亲善,话语间透露着毫不做作的亲近感。“安主任,王校长还在学校了吗?”海云转向文主任问道。“在了么。那会儿我还看见他了。”安主任答道。“走,我带你俩去见王校长咯。”海云示意我和老圆跟她走。安主任和海云身后的那个女子开起了玩笑,“呀,小丽老师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闹甚呀?敢情是跟哪个帅哥有约会了?”还没等小丽老师说话,海云接过安主任的话头,打趣道:“小丽老师想跟你约会了么。就是不知道安主任敢不敢。”安主任笑着说:“唉,咱老了。怕是没有那个福气呀。”
海云指着小丽老师给我和老圆介绍道:“小丽是北塞人,跟我住一个宿舍。她是我的好姐们儿。”说着,海云拉起了小丽的手,说:“张红民和刘英扬跟我是一个村儿的。一看就是两个好后生。”小丽抬手扶了扶眼镜,冲我俩笑了笑,“夜来个儿就听海云说你俩了。都是高材生哇。”老圆腼腆的笑了笑,说:“甚的高材生了。这不,刚毕业,连个工作还没有了。”我稍稍注意观察了一下小丽。她长得一张圆脸,眼睛眯缝着,看起来近视度数不小,嘴角微微上扬,一看也是能说会道的人。小丽应该和海云年龄差不多,只是皮肤不如海云那般光洁白晰,略微有些黑,隐隐可见几粒雀斑。因为她是海云的好姐们儿,我对她也颇有好感。“小丽老师说笑了。我连个初中**都没有,算甚的高材生了。”
海云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说:“红民谦虚的。你去年不是在报社上班了么?一般人哪能去报社了。有才就是有才么。听说你在好几个报纸上都发表了文章。那些报纸都带了哇?一会儿给王校长看看。”我拍了拍随身夹带的公文包,说:“嗯,带的了。”安主任说:“真人不露相哇。看不出来,你还在报社工作过了。”我客气的同安主任笑了笑,“教书这个活我可从来没干过。还得请安主任多指导了。”安主任说:“既然你会写文章,那教文科应该可以哇。咱们这种打工子弟学校,对老师的要求没有那么高。”安主任是个厚道人,可能是看出了我心里的顾虑,想帮着我打消掉畏怯情绪。
校长室就在学校最里头的一间平房。我们刚走到门口时,就听见屋里传出一个宏亮的声音。“嗯,好。多谢了。我们学校正缺课桌椅了,您这可帮我大忙了。”海云敲了敲门。“请进。”我们推门进去,一个身材壮实,面庞黝黑,挺着大大的将军肚的中年男子从一张破旧的老板台后站起身来,把手中的手机往板台上一放,对海云说:“这两位小伙子就是你们一个村儿的哇。”海云说:“嗯,我说的就是他们俩么。”接着,海云让我俩往前来,说:“这就是王校长。咱们北塞人。王校长,这是张红民。”海云指着我向王校长介绍道。“这是刘英扬。刚从张塞师专毕业。”
王校长的目光从我和老圆的脸上划过,点了点头,说:“我听海云说了你俩的情况。小刘是师专毕业的,教书应该是没问题的。小张自学过英语,又在报社干过,文化水平自然是没问题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教了书。”海云看出王校长对我是否具备教学能力存有疑虑,便说:“红民人挺聪明的,学习能力强,教书想来也是没问题。红民,把你发表的文章给王校长看看。咱们王校长以前在大同教书的时候,那可是优秀教师呢。请王校长给你指点指点。”
我从包里取出发表有我文章的报纸,双手递给王校长。王校长接过报纸,大略看了看,“嗯,文笔是没问题。可以考虑教文科一类的课程。”海云又让老圆把他的**和教师资格证拿出来,请王校长过目。看起来,王校长对我俩还算满意。他对安主任说:“安主任,你给小刘和小张拿两本教材,让他们熟悉一下,提前备备课,过几天试讲一下。看看效果。”
安主任应了一声,说:“行。那就安排小张准备一堂五年级语文课,小刘准备一堂思想品德课哇。”王校长又对我俩说:“你们二位都是咱们老乡。我会优先考虑。也希望你俩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好好的熟悉熟悉教材,把功课做足了。等试讲的时候展现出各自应有的水平来。”王校长伸出手,同我俩用力握了握手。“好了,你们先去准备哇。预祝你俩成功。”
从王校长办公室出来,安主任带着我们去了教务处。他从书柜里找出一本五年级语文教材,一本思想品德教材,交给我和老圆,说:“你们自个儿从教材里头选课,觉得哪篇好讲就选哪一篇。不用太着急,甚时候备好课了,再过来试讲。”
我和老圆向安主任道了谢,跟着海云离开了教务处。海云在学校是教幼儿班的。她带我俩到她的班级坐了一会儿,大致向我俩介绍了学校的情况。北塞希望小学创办至今已有四五个年头了。目前,学校共有学生四百多人。生源来自周边外地来京务工经商人员家庭。学校老师有一多半儿都是塞上老乡,还有一些来自其他省市的教师。海云说:“有不少老师都是没有教师资格证的。只要你能讲,能管住学生就行。”小丽也在边儿上说:“你们俩肯定没问题。”
我想跟海云和小丽多讨教讨教。然而,在她们看来,在这里教书似乎很简单,只要能管住学生就可以。她俩也是没有教师资格证的,且均未受过专业的培训与学习。她们的教学经验全部来自于实践,故而,也就没有什么理论可讲。尽管她俩说得很轻松,可我的心里却是隐隐有些不踏实。当老师真有那么简单吗?
从北塞希望小学回到马家堡,我和老圆在面馆儿要了两碗面和两瓶啤酒,一边吃喝,一边研究怎样备好试讲课。“哥儿们觉得教书最基本的就是得把书本里的内容捋顺了,完整的讲出来。要是能跟学生们互动起来,活跃课堂气氛,效果当然更好。”老圆说道。“捋顺课本内容当然是没问题了,讲出来也没问题。不过咋跟学生互动,这得好好琢磨琢磨。”我接着老圆的话分析,“你提问的内容要是学生能回答上来,你自然是可以顺着往下讲。不过,万一你提的问题学生都回答不上来,咋办?”我设想了一个这样的场景。“不可能哇。要是你提的问题学生都回答不上来,那就说明你没讲明白哇。”老圆说。“就是呀。那咋样才能讲明白了?”我接着问道。老圆挠了挠头,说:“倒也是。学生明白不明白,只有提问才知道。咱们讲得好不好,清楚不清楚,也只有讲过才知道。”
我和老圆研究了半天,得到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我设想了各种场景,结合自己上学的经验,换位思考,百般揣摩,结果是越想越复杂。唉,当学生的时候,觉得老师好威风。真要让自己当老师吧,才发现原来老师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吃完饭,我和老圆回到出租屋,坐在床上继续研究试讲内容和方法。我让老圆扮演学生,我拿本书,模仿老师上课的模样,在地上踱来踱去,“嗯,老圆同学,你起来朗读一下这篇课文第一段到第三段。”老圆配合的从床上站起来,认真朗读起来。“好。读得不错。很有感情。请坐下。同学们,接下来,我们开始给这篇课文划分段落。”……在演练的过程中,我发现我和老圆可能更适合当演员。然而,我俩面临的角色扮演是老师,不是在戏剧中扮演老师,而是在真实的生活中充当老师的角色。
两天后,我和老圆前后站在了北塞希望小学的讲台上。讲台下面坐的不是学生,而是王校长和将近二十位老师。海云和小丽也在下面。王校长让我先试讲。我选择试讲的课文是《威尼斯的小艇》那天,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老师,我刻意打扮了一番。衬衣领带西服皮鞋,一样都不能少。我自认为这两天来已经准备演练的差不多了,自信满满的站在讲台上,故作沉稳状,环视了一眼座位上的各位老师。是的,如果不开口,只是这样比拼气质和气场的话,我已经成功了。
我不能就这样直接开讲,场面话还是要说几句的嘛。这样显得我更加成熟淡定,给人一种久经世事的印象。“尊敬的王校长,安主任,各位老师,大家上午好!我叫张红民。很高兴能够站在这三尺讲台上,以一个老师的身份给大家上课……”说到这儿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样讲似乎不大合适。我是来试讲的,下面坐的这些人才是老师,更是考官。应该是大家在考察我是否具备当一个老师的能力和水平,而不是我给大家上课。我赶忙对自己刚才的措辞予以纠正,“哦,那个,不是我给大家上课,是大家听我讲课……”这句话说完,我觉得似乎还是不大妥当。我的脑子急速转起来,想找一个更加合适的词汇来描述一下我和在座各位领导、老师当下的这种关系。然并卵。我的脑子竟然罢工了。我的额头瞬间冒出汗来,“完了,完了!”我心里暗道。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儿卡了壳。早知道直接进入主题,按照事前备课的内容开讲好了。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你直接讲课吧。”王校长看出了我的尴尬,递过来一个温和的眼神和一句可以让我下台阶的话。尽管我从王校长的眼神和话语间感觉到了善意,可是,我的阵脚已经乱了。之前演练了好多遍的讲课内容和设计的一些互动环节全忘记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木然的拿起课本,再往下我就记不住自己是怎么讲的课了。我唯一记着的就是,因为燥热,我先是脱掉了西服;还是热,于是我又除掉了领带;汗依旧是止不住,我又打开了领扣;继续热,我干脆把衬衣袖子的纽扣也打开,直接挽起了袖子……是的,我最后就差赤膊上阵了。我要感谢当时在座的各位领导和老师。在我茫然无措,手忙脚乱的试讲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嘲笑我,甚至连一个轻视的眼神都没有。大家几乎始终都在静静的倾听。偶尔还有老师主动提问,以期帮助我恢复状态,打消我的怯场心理。我明白在座各位的好意,可是,即使是这一番番好意,于我而言,也是不断冲击我思维系统与呼吸系统的浪头。在这些自我想象中的浪头中,我的思维几近于停滞,呼吸也快凝滞了。讲台上如果有个洞的话,我一定会像只被众人围观的老鼠一样,毫不犹豫的哧溜一下子钻进去。
当我啃哧瘪肚稀里糊涂的完成试讲之后,我感觉那些一浪又一浪不断冲击我的大脑的潮水似乎终于退去。这里不是教室,不是讲台,这里是沙滩。我像个傻逼一样,浑身赤裸的呆立在沙滩上。张红民老师,你的那些场面话呢?来呀,说出来呀,给你的表演来个完美收官。从我的潜意识里冒出这样一个充满了讥笑与蔑视的声音。唉,于我而言,任何讥讽都已经无所谓了。从小到大,当众讲话,特别是在一些相对正式的场合,对我都是一种艰难的考验。因此,我尽量避免在一些正式的场合发表演讲,甚至连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提问都尽量避免。这是我个人能力中最大的一个短板。不要说这种即兴发挥式的讲话,即使是让我照着稿子念,我都会觉得紧张。终于,我的短板以一种报复性的形式完美的呈现在我人生的某一个节点。
我被现实生活无情的上了一课。
“小张,你今天有些紧张。我相信你应该有比这更好的表现。”王校长站了起来,“你的个人能力与文化知识底蕴还是没问题的。这一点,从你在讲课过程中无意中流露出的对某些知识点的解读中可以看出来。只是你可能缺乏临场经验,因此,才会显得思维逻辑有些混乱。不要着急,慢慢来。你先坐下来,调整一下。小刘,你上去讲一讲吧。”
我像一截木头似的,迈着僵硬的双腿,走下讲台,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咦,这座位怎么这么湿呢?哦,原来是我早已浸透衣裤的汗液。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从头到脚都被汗水泡透了。
老圆是怎么讲的,讲的怎么样,我都顾不上看,也顾不上听了。我沉浸在一种羞愧与懊恼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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