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三节
        早上八点左右，我醒来了。老圆还在打呼噜。我下了地，拉开窗帘。外面的光亮透了进来。老圆似乎感觉到了室内光线的变化，将被子往头上一拽，蒙住脑袋继续打呼噜。我推了他几下，“起床了！快点儿！咱得早点儿出去找工作呢。”老圆哼哼着不大情愿的拉开被子，露出脑袋，半睁开眼睛，问：“几点了？刚睡着才多大一会儿。”我把腕子上的电子表杵到他眼跟前，“你自个儿看看，八点了。”老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一下表上的数字，用请求的口吻对我说：“让哥儿们再睡半个小时哇。打了一宿的蚊子，实在是太困了。”话音未落，眼睛一闭，倒头睡去。

        老圆的觉头大，即使是大白天，看起来也像没睡醒似的。我摇了摇头，不再叫他，径自洗漱去了。洗漱完毕，我出了屋子，把门带上，到院子外头溜达去了。周围人家院落与房屋的格局大都与我们住的这个院相似，门口都有出租字样的小广告。前后院之间的巷道很逼仄，最窄处也就仅能通过一辆三轮车。从小巷道走出去大约五六十米，是一条较宽的街道。街道两侧是有几家小卖部、菜店、水果店和小饭店。我和老圆昨天吃饭的那家面馆儿早上也卖早点。门前的油锅里正在炸油条。我走过去，看了一眼，东西还挺全乎。小笼包子、馄饨、茶叶蛋、豆腐脑、小米粥、鸡蛋紫菜汤，外加免费取用的小咸菜。老板一抬头，看见我，热情的招呼起来：“来了，您往里边请。”我冲他笑了笑，摆摆手，“我一会儿过来，先看看。”老板用手一指摊上的早点，说：“干的有包子油条，稀的有豆腐脑小米粥鸡蛋汤，半干半稀的有馄饨。咸菜免费。您吃什么随意。”

        好久没有吃北京的早点了，特别是小笼包子和豆腐脑，在黄土城的时候我就已经馋上这口了。我咽了一口唾沫，“好，我还有一哥儿们，一块过来吃。我去叫他去。”说完，我扭头往回走去。回到屋里，我见老圆还没醒，一把把他的被子掀开，“赶紧起来哇，吃北京的早点咯。”老圆被我惊醒了，他随手从枕头边摸起眼镜，戴上，一脸没睡醒的样子，“闹甚了，几点了？”

        “你这觉头实在是有点儿多。还不赶紧起来，这都几点了。今天还得找工作呢。咱俩先吃点早点咯。夜来个儿的那家面馆儿就卖早点。小笼包子馄饨豆腐脑，要甚有甚。可香了。”我试图用生活压力和美食诱惑唤醒老圆尚未完全清醒的脑细胞。老圆一边穿衣服，一边不好意思的说：“哎呀，哥儿们实在是太困了。差点儿忘了正事儿。”

        穿好衣服，下了地，老圆不紧不慢的开始洗漱。他的性格就是如此，优哉游哉慢吞吞。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他做什么事情痛快过。或者也不是老圆慢，可能是我的性子太急了吧。我耐着性子等他像一个大家闺秀般的完成一系列操作。老圆洗漱完之后还要往脸上抹油，抹完油之后，对着镜子照半天，然后，不慌不忙的拿起梳子，慢慢的捯饬他的三七开分头。

        客观说，老圆的皮肤的确保养的不错，又白又嫩；头发也很密实。我跟他正好相反。皮肤虽然不算黑但是比较糙且毛孔也粗，头发既稀且黄。那时，我还留着过耳长发，尽量想体现得有点儿文艺青年范儿。我没有保养皮肤的习惯，从来不擦什么油。对于头发虽然比较在意，可惜是青山留不住，落木萧萧下。等老圆捯饬完，我也对着上一家租客粘在墙上的半拉破镜子照了照。嗯，在黄土城呆的这半年里，容貌上又沾了不少乡土气。不过还好，哥儿们的气质还过得去，眼神依旧犀利——尽管我是高度近视。

        我俩先到面馆儿去吃早点。老圆对于豆腐脑很感兴趣，吃过之后赞不绝口，“嗯，这个豆腐脑真不赖。哥儿们在张塞市念了几年书，也没见有卖这个的。要说吃还得是大城市呀。”当老圆把最后一口豆腐脑塞进嘴里的时候，我早已经吃完半天了，且溜达到面馆儿跟前的报亭买了一份北京晚报，从上面翻看招聘信息。老圆凑过来，“有没有适合咱俩的工作？”我给他拿了一张，“你自个儿看看。我也不知道你适合干甚。”

        老圆端着报纸看了半天，说：“招聘广告太多了。哥儿们也不知道自个儿到底能干个甚了。最关键是哥儿们以前甚也没干过呀。”说实在的，报纸上那些五花八门的招聘信息我也看着也头大。除了广告业务员和其他推销类的工作学历要求较低之外，其他工作的对学历要求的起点最少也是大专。我并不想从事广告业务或者是推销类的工作，因为我对自己的形象和普通话都不大有自信。也有一些厂家招聘工人的信息，电工焊工一类的也都有技术要求，咱也不会。家具厂招聘工人都是流水线作业，我也不想去做。我还想再找类似大汉广告公司那样的用人单位，可我不也确定能否再遇到文主任那样不拘一格用人的老板。到底我能做什么，一时之间我也没了主意。

        “要不咱俩去国展看看哇。招聘会现场能跟那用人单位直接聊聊，碰碰运气，万一有合适的工作了。”我对老圆说。“走，去看看。报纸上头也看不出来个甚。”我俩坐公交去了国际展览中心。

        我也是第一次来国展。之前我也只是路过远远的看一眼。听说这里的招聘会规模很大，而且工作岗位也比较高大上。管他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岗位，来这儿开开眼界也不错。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这地方是真大。人也是真多。还没等我俩走到正门，半道就有票贩子截住向我俩推销门票。我俩从票贩子手里买了两张门票，进了会场。

        国展招聘会果然高大上，与我去过的月坛劳务市场相比，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二者的名称也不一样。国展这个叫作人才招聘会。月坛那个叫作劳务市场。我和老圆从一个展区转到另一个展区，从一个展位转到另一个展位，只有在边儿上眼巴巴看别人递简历，与招聘者对话的份儿，连上前打问的勇气都没有。是的，我俩甚至连简历都没有打印一份。看到其他求职者从包里拿出各式制作精美，高端大气的简历放在桌上，我俩才意识到，这里的工作岗位似乎太高端了，我俩有点儿够不着。穿行在来自各大名牌院校毕业生和有着各类工作经验的人才们中间，老圆和我的自卑感油然而生。老圆是因为没有任何工作经验而感到自卑；而我则是因为没有任何证明自己学历的**书而感到自卑。

        我俩茫然的转悠了半天，都有些累了。在一个空着的展位跟前，我俩蹲着聊起来。“咋闹呀，哥儿们看了半天，觉得没有哪个工作是哥儿们能干了的。”老圆垂头丧气的说。“哥儿们也是第一次参加这么高端的招聘会。工作岗位都不赖，就是要求都太高了。唉，你好赖不说还有个大学**了。哥儿们连个初中**都没有。”我也不由得惆怅起来。“唉，那会儿还不如不来了。你说这一来哇，打击得哥儿们连半点自信也没有了。”老圆叹了口气，神情黯然的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十块钱的门票不能白买了。再转他一会儿，找个差不多的用人单位，填上他一份简历，试试哇。”我站起来，拉了一把老圆，“走，圪蹴这儿，谁知道你是闹甚的了。”

        我俩又在现场转悠起来。我看到有一家广告公司在招聘文案。要求本科以上，还要有两年以上的从业经历，显然我是不符合要求的。不过，我还是试着跟负责招聘的那位中年男子要了两份空白简历，给老圆一份，我一份，两人爬在桌子上填了起来。老圆的工作经历那一栏空着没填。我的受教育经历那一栏没有填。当我俩把填写好的简历交给那位中年男子时，他快速的往简历上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头，说：“怎么不填写完整？”老圆嗫嚅着解释道：“我是刚毕业的，还没有参加过什么工作。”那人又看了我一眼，“你呢？你的受教育经历为什么没有填写？”我赶紧陪了个笑脸，说：“哦，我的初始学历比较低，后来自学的大学英语，不过还没有考完，所以也没有可以证明学历的证书。”那人把我俩的简历往桌上一放，不再理会我和老圆。我一看估计这是没戏了，但还是想再努力一把，便从包里掏出之前发表过署名文章的几份报纸，双手捧着递给那人，小心翼翼的说道：“这是我在报纸上发表过的一些文章，也是给企业做宣传的。我觉得跟您的工作岗位要求还有点关联。”那人接过报纸，大略看了一眼。我赶紧凑到跟前，指给他看我写的文章。他并没有很认真的看我写的东西，扫了几眼，便把报纸递还给我，淡淡的说：“我相信你的写作能力是没问题的。不过，你的学历不符合我们的招聘要求。这是个硬杠杠。你再去别家看看吧。”我接回报纸，失落的把它们又塞回包里，看了一眼老圆。我的意思是让他也再争取一下。然而，老圆一看这情形，已然自行打了退堂鼓，拉了我的衣袖一下，说：“走，要不再去其他家看看哇。”

        我俩又应聘了两家文职类岗位，连个等通知的答复都没有，都是现场直接就被否掉了。唉，没办法，人家有那么多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和有着丰富从业经验的优秀人才可供选择，像我俩这样毫无优势的求职者，自然很难入得人家法眼。

        老圆连再转下去的心都没有了，看着身边来来往往自信满满的求职者们，脸上显现出羡慕和失落的表情，对我说：“真是不上高山，不显平地呀。哥儿们刚毕业的时候，还觉得自个儿挺可以的，最起码还有点儿自信。这一参加招聘会，唉，才知道差的太远了。回他哇，再在这儿呆下咯，哥儿们就快崩溃了。真的，哥儿们这会儿就想的要不还回黄土城算了。你看看，人山人海的，这都是人才呀。再看看自个儿，顶多是个人，算个甚的人才了。”我的心里也是失落的很，不过，我觉得自信还是要有的，便强打精神，故作自信，笑着安慰老圆说：“也不是咱们不行，只不过是没碰上伯乐哇。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走，先出咯吃点儿饭，吃饱了再说。”

        我俩出了国展招聘会场，往周边转悠着想找一家小饭馆。然而，这附近根本看不到什么小饭馆。我俩走了很远，走到小区邻近的街道上，才看见一个在路边摆摊卖煎饼的。我俩一人买了一个煎饼。一块半，两个鸡蛋，吃得满嘴油。这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吃饱之后，我和老圆的斗志似乎又恢复了一些。“给老保打个传呼哇，看看他甚时候有时间，过来跟他聊一聊，看看他有没有甚的好主意。”老圆说。

        我俩就近找了一个小卖部，给老保打了个传呼，捎带着买了两瓶水。老保很快就回了电话。“我正准备去马家堡看你们咯。你俩这儿在没在出租房那儿？”“我俩在国展跟前了。刚参加了个招聘会。马上回咯。”“好，那咱们都往马家堡去，我可能先到，就在出租房那儿等你们一会儿。”老保在六里桥租房住，从那里到马家堡要比国展近不少。撂了电话，我和老圆赶紧往公交站赶，省得让老保等太久。

        到了出租房，老保正在院里跟房东聊天。看见我俩，老保很高兴，上来一人给我俩肩头一杵子，“咋样？找见合适的工作了吗？”我和老圆摇摇头，异口同声的说道：“唉，不好找。”老保说：“没事，好工作也不是一下就能找见的。不着急，慢慢来。”房东接过话头说：“小卢刚才跟我聊天，还替你俩操心呢。让我照顾照顾你俩。我这只收你俩半个月房租，也算是看在小卢的面子上了。要不你俩到跟前其他出租房打听打听，没一家愿意这样干的。”老保回过头微笑着对房东说：“大爷您是好人呐，要不我怎么跟我哥儿们说来您这儿租房呢。多谢了啊。”房东一边往楼梯走去，一边说：“要不是看你们年轻人出来闯荡不容易，唉……”

        我们仨进了屋。老保说：“我之前就和小王住这间屋子。不知道后来又有谁住过。怎么样？昨晚休息得还行吧？”老保这一问，可把老圆的苦水给勾出来了。“哎呀，别提了！哥儿们快让蚊子给欺负死呀。不信你问红民，我俩打了一宿蚊子。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真没想到，这北京的蚊子比黄土城的蚊子还厉害。”老保乐了，“你俩傻呀，咋不知道点个蚊香呢？”“这得怪哥儿们，明明知道这个时候北京的蚊子咬人咬得厉害，没想起这茬儿来。老圆跟着受苦了。他的血质量好，蚊子大都叮着他咬。”我半道歉，半调侃的说道。

        “走哇，哥儿们请你俩吃个饭，喝点酒。也算给你俩接个风。昨天哥儿们单位忙，也请不下假来，要不哥儿们就去车站接你俩咯了。”老保有些抱歉的说。“就知道你忙。这也可不赖了。要不是你给我俩提供地址和电话，我俩只能住旅馆了。”老圆说道。“就是么。老圆夜里还跟我说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幸亏有你打前站，我俩一出来才有个落脚处。”我也跟着说道。

        我们仨一边聊天，一边往院外走。老保说：“这跟前有一家川菜馆儿挺好吃的。哥儿们带你俩尝尝哇。主要是老圆，第一次来，哥儿们可得好好招待一下了。红民就算球了，你当做陪。”与老圆相比，老保跟我交集更多些，说话也就更随意。我笑着说：“好好，哥儿们给你俩当三陪。就是长得丑点儿。二位大爷甭嫌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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