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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一节
        2000年9月22日,中秋节过后第十天,我和老圆各自扛着一卷行李,挎着一个大提包,从黄土城长途汽车站坐上长途汽车,向北京出发。老圆的爸妈和我的爸妈在车站眼巴巴的看着我俩从车窗里探出来的笑脸,眼神里流露出无限担忧。特别是老圆的妈妈,仰着脸看着车窗里的老圆,几乎要哭了出来。这使得老圆本来就略感悲壮的心绪益发悲凉。他强作笑脸,安慰车窗外的妈妈:“妈,你赶紧回咯哇。你儿子就是出趟门子,又不是上战场。没准儿过几天你儿子就回来了。”老圆刚说完,我接话道:“嗯,姨姨,要是我们没过几天就回来了,那就说明这趟门儿白出了,甚也没闹成。等那个时候,你再难过哇。”老圆**情绪让我俩的话给逗得稍稍有些好转,冲着我俩喊道:“你们出咯甚不甚打对好一个儿的身体,挣钱不挣钱的搁在其次,千万照顾好自个儿。在北京安顿下来以后,记得先给家里头来个电话。”我妈拉着老圆**手说:“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应该都会照顾一个儿了。咱们操心也是瞎操心。让孩子们出咯锻炼咯哇。”妈妈说这话的时候,好像看得挺开。实际上,她的心里比谁都纠结。她一直担心我在外头住的条件太差,卫生再搞不好,怕到时候疥疮复发,又闹得一身病回来。我明白**心思,朝她摆了摆手,说:“妈,你放心哇,我会照顾好自个儿的。你和我爸也多注意身体,等我俩去北京安顿好了,第一时间就给你们打电话。”妈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嗯,妈知道了。你们放心的出咯哇,家里头的事不用操心。”

        汽车司机摁了一下喇叭,提醒送别的人们,汽车要出发了。我和老圆把视线从车窗外收了回来。我俩不忍心再与车窗外那一双双含泪的眼睛对视。老圆的眼圈明显有些发红。他呆呆的看着前面,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调侃道:“嘿,老圆,想甚了?是不是想媳妇了?”老圆苦笑一声:“睁瞎球说,想甚的媳妇了?我媳妇还在丈母娘家养的了。”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唉,你说以前出咯念书也没像这会儿似的,都是高高兴兴的回来,高高兴兴的走。这回咋闹的,心里头还真有点舍不得了。”

        或许,老圆没有意识到,这回与以往他去张塞市上学是有着很大区别的。同样都是坐上长途汽车外出,去张塞市上学是有明确目标和固定住所的;而去北京闯荡则意味着走向未知——即将从事的工作与安身落脚之处皆是未知数。老圆家里这几年的经济状况也是每况愈下,捉襟见肘。他们家为了供他上学,已然是竭尽全力。他还有一个正在读初中的妹妹,也是要花钱的。这次外出,他家能给他提供的经费也是有限的很,比我家强不到哪儿去。这就意味着,我俩必须在身上携带的钱花完之前找到安身之处和工作,否则,我俩便只能流落街头,食宿无着。不要说老圆心里头在打鼓,就连我也是丝毫没底儿。唉,想多无益,碰命打彩哇。

        我又轻轻拍了拍老圆的肩膀,说:“别想那么多了。有球甚用?等到了北京,咱俩得抓紧找住处和工作。离愁别绪当不了饭吃,只能增加伤感,影响心情。开心点儿,鼓起劲儿,准备迎接挑战哇!”老圆强作笑容,“嗯,哥儿们没事儿。出咯也挺好的,要不在家里头快憋死呀。”

        长途汽车缓缓的启动了。我俩快速的往车窗外看了一眼,两位爸爸正聚在一块堆儿聊天呢。两位妈妈正向我们所在的车窗位置看来。我俩朝车窗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回去吧。可是,她们又怎么舍得马上就回去呢。是的,两位妈妈一定会等到我们乘坐的长途汽车完全从她们的视线中消失,才肯转身回去。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古如此。

        一路上,老圆先是沉默不语,呆呆的想着心事。等汽车驶出了保民县境,进入北塞县境,他的思绪才从无边的心事里抽离出来。“你去年自个儿出来,老实说,害怕不?”老圆冷不丁的问我。“害怕倒不害怕,也是不大得劲儿。毕竟当时不知道去了北京到底能干个甚?再说,我又是自个儿,遇事也没个可以商量的人。心里头多少是有点忐忑。不过,更多的还是兴奋。有一种探险的感觉。这回有你,哥儿们心里头就踏实多了。”我回答道。

        老圆说:“老保的那个BP机号码咱俩可得保存好了。到了北京先跟他联系上,再说下一步。”“放心哇,哥儿们在笔记本里头记的呢。你那不是也保存的了吗?双保险,没问题。”我回答道。

        从黄土城出来之前,我给北京的老保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和老圆准备赴京,到时会联系他。老保给我留了他新买的BP机号码。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这家伙现在都有了BP机了,还是汉显的。这着实令我羡慕不已。嗯,看来还是在大城市混有发展呀。假如我留在黄土城,就算买个BP机,又有什么用呢?

        汽车在北塞县长途站停靠了十来分钟,下了几个人,又上了几个人,便继续出发了。北塞县南行三五公里,即是飞狐岭。飞狐岭是塞上塞下的交界处。此处海拔落差非常明显。近千米的海拔落差在很短的距离内以连续的坡度呈现在盘山公路上。自飞狐岭上塞或下塞时,高原反应强烈的人会出现耳鸣现象。下了飞狐岭,坡度渐弱。继续南行四十余公里,便是张塞市。黄土城的海拔比张塞市高出近千米。张塞市的海拔又比北京高出差不多有一千米。从黄土城到北京城,有着近两千米的海拔落差。

        沿途风景的变化,不断吸引着老圆的注意力。“哎,红民你看,到底还是南面儿的天气暖和么。树叶还是那么绿油油的。黄土城这会儿树叶早就黄了。”是的,黄土城这个季节已然是一片肃杀,万物凋零了。黄土城地处塞上,属冀蒙交界,虽然从行政区划上归河北省,实际上应该算作真正的内蒙古草原。在保民县境内,目前仍然保留着天然牧场。保民县的县名以及下面不少乡村的名字还是蒙语名儿。张塞市和北京对于保民县来说,是地理意义上的南方。我们说起张塞市和北京的时候,都称之为南面儿。当然,对于真正的南方来说,北京属于标准的北方了。

        我和老圆聊了一路,时而回忆一下黄土城小学时的往事,时而畅想一下未来。不知不觉间,长途汽车已经到了张塞市长途汽车站。我俩下了车,提溜着行李,到售票窗口购买了到北京的长途汽车票。从张塞到北京的长途车比较多,最多用不了半小时就有一趟。我俩没用怎么等待,就坐上大巴向北京继续出发了。张塞市距北京约一百七十多公里。从张塞市到八达岭之间的道路坡度不大。到了八达岭再往前走,海拔落差才又显得明显起来。汽车穿过八达岭最长的那段隧洞时,视野变得狭窄起来,视线也愈加模糊。汽车行驶至隧洞中段时,我看见前面道路右侧停着几辆车,有三四个人在那里手持匕首,指着蹲伏在车头外的两个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扯了一下老圆,低声说:“你看,前头是不是有人在抢劫了?”老圆定睛看去,半晌点点头,“嗯,可能是。在这里头抢劫,想报警都不容易呀。”汽车行经那伙人身边时,司机加大一脚油门儿,驶了过去。看来,这种事儿在他们眼里早已是司空见惯了。

        过了八达岭居庸关再到南口收费站,地势逐渐平缓。汽车沿着八达岭高速到了昌平西关环岛。李自成跃马向南傲视京城的雕像矗立在环岛中央。这位杰出的农民起义领袖亲手埋葬了一个曾经无比鼎盛终又没落如斯的王朝。然而,他却未能驾驭已然是风雨飘摇的乱世,只在北京城里享受了42天的帝王威仪,就被迫撤离了。每当我坐车路过李自成的雕像时,心里就会想:“与李自成时代的农民相比,我这个农民简直就是活到了天堂一样。同样是在田地间辛苦劳作,我们这些当代农民最起码能吃饱穿暖。即令如此,像我这样的年轻人还是想着脱离那面朝黄土北朝天的生活,以刨二垄子(塞上方言,指务农)为耻。为什么呢?因为幸福永远是相对的。相对于封建社会以及旧社会的农民而言,当代农民的生活水平是要高一些,幸福指数也高一些。然而,在同一时代背景之下,农民阶层与工人、白领以及社会其他更高阶层相比,其生活水平和幸福指数显然就远远落后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这一代农民算是幸运的,赶上了改革开放,人口流动不再受限。大量的农村青壮年剩余劳动力涌入城市去谋求更高的发展,或者为了挣更多钱,或者为了实现人生理想。在风起云涌的时代大潮中,普通农民改变命运轨迹成为可能。假如我生在爸爸那个年代,即使我不想当农民,也只能乖乖的接受命运的安排,在黄土城的田地间劳苦一生,直到终老。张红民,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和开放的社会吧。”

        我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老圆。他也在默默的注视着李自成的雕像,直到汽车驶离环岛,李自成的雕像从视线中消失。我跟老圆开玩笑,说道:“这要是放在古代,我就是跟李自成一样的农民。你就是秀才或者举人了。来,刘举人,谈谈你对这次赴京赶考的感想。”老圆笑了笑,说:“哥儿们要是来赶考的倒好了。考个进士回黄土城那可牛逼大了。哪还用等乡里头给哥儿们分配工作了。哥儿们直接就当乡长,哦,不,应该最少也是副县长了。唉,只可惜呀,哥儿们是进京打工的。”我认真的对老圆说:“打工也是赶考么。等你将来老了,回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段经历,也挺有意思的。你想想,这次出来是不是老天爷给你安排的另外一道考题?”老圆沉思片刻,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要是直接就在老家分配了工作,当了老师,要是没有甚的特殊情况,基本上一辈子也就是在黄土城圪混(当地方言,瞎混的意思。)了,最多也就能混到保民县哇。细寻思一下,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也是够没劲儿的。”

        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是可以按计划进行的生活,或者也只有在体制之内才能拥有这种生活。相对于体制之外的人们,体制内的生活要稳定很多。特别是作为一名老师,比那些走仕途的人们生活还要稳定。稳定的生活是人们所追求的,也是我渴望的理想生活。然而,当生活真正稳定的像一潭死水时,人们却又会觉得无聊。唉,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稳定,人们不过是在生活的变化与不变中寻找一种心理平衡罢了。我张红民今生也不可能进入到体制之内去享受那所谓的稳定了。突然间,我有些羡慕老圆了。是的,他来北京只是完成一次生活体验,获得一个经历而已。而我,却是在努力融入并且创造一种全新的生活。老圆是有选择、有退路的。我,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一旦退回到黄土城,我将迅速与老圆分化成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到那时,老圆将以一个成功者的姿态不时的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而我,则将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躬耕于垄亩之间,在对诗与远方的幻想中,悲催的度过这一生。

        生活就是这样。当你经历时不觉得如何。但当你经历过回头再看时,在命运曾经的某个节点,你会惊出一身冷汗。是的,每当我后来想起在黄土城养病期间产生的那些退缩妥协的念头,自己就不由得暗自庆幸。得亏当时尽管自己已经心生怯意,还是硬着头皮出来了,否则……

        从昌平开始,沿途就有人陆续下车了。看来张塞市的人们在昌平一带工作生活的人还是不少的。等汽车开到西直门长途汽车站时,满满一车人只剩下三分之一了。我和老圆下了车,随着人流出了车站。我俩在汽车站外不远的一个公用电话亭给老保打了传呼。午后的太阳还是很热情,我和老圆都有点儿微微冒汗。早上我俩从黄土城出发的时候都还穿着秋裤呢。没办法,妈妈们生怕我们冷着。谁让黄土城昼夜温差那么大呢。

        大约三五分钟之后,老保回过电话来。“哎呀,你俩说来就来了。挺快呀。”我说:“老保,哥儿们和老圆刚出车站,思谋着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你和小王原来在马家堡住过的那个院儿不知道还有没有闲房?我俩想先去那儿住一阵儿。”老保说:“好像是还有闲房了。那个院儿里头屋子多,应该还有没租出咯的。要不我把地址和房东电话给你们。你们先打电话过咯问一问。”我说:“行,那你说一下电话号码。”老保在电话里把房东的电话和地址告诉了我。老圆在边儿上赶紧拿着本儿和笔记录下来。“那就这样哇。你先忙你的。我跟房东联系一下。等我俩安顿好之后,再去你那儿找你咯。”“你俩先把住处安顿好再说哇。哥儿们这会儿实在是脱不开身。这一两天哥儿们抽空去看你俩咯。有事儿随时给哥儿们打传呼。”电话那头的老保略带歉意的说。老圆凑到话筒跟前儿,对着话筒那头的老保说:“没事,老保,你先忙你的。过两天咱们再见面。”

        撂下电话之后,我给老保原来的房东打了电话。电话通了之后,那头响起一个老年男人的正宗北京腔:“喂,谁呀?”我客气的回道:“您好。我是卢保军的老乡。”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谁?”我一寻思,老保在那个院里住的时间短,可能房东记不住他的名字。于是,我又报上了小王的名字。电话那头终于反应过来了,“哦,小王呀。你跟他以前是同事?啊,好。怎么着?你要租房吗?”我说:“是。不知道您那儿现在有没有空房?”“有,过来吧。”“多少钱一个月?”“过来再说吧。”没等我再多说,那头挂了电话。

        我看了一眼老圆,“那咱们赶紧过咯哇。再等一会儿太阳落山了。黑漆麻洞的就麻烦了。”老圆说:“那倒是。走他哇。”我拨打96166李素丽公交热线,查询了到马家堡的公交换乘路线。两人扛着行李向就近的公交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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