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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八节
        与虞君告别,从黄土城中学回到家里,我的思绪还停留在与虞君的对话中。在旁人看来,虞君有着良好的家境,体面的工作,足以令人羡慕不已了。可是,虞君并未因此而感到多么快乐。她甚至羡慕我,无牵无挂,可以说走就走。而我呢,并未因这种无牵无挂说走就走而感到什么快乐。对于我来说,让虞君羡慕的这些自由自在可能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吧。是的,但凡我能在黄土城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还会往外面跑吗?可能在我的内心深处,更倾向于过安逸的生活吧。我并不是那种天生喜欢闯荡冒险的人。我只是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在黄土城当一个农民。当农民实在是太苦了。我真的是受不了那种苦。然而,难道不当农民就可以不用受苦了么?这人世间的苦,不止农民们受的那种农地苦,还有其他各种苦呢。去北京闯荡,在大都市里漂泊,又何尝不苦呢?不过,与当农民所受的苦比起来,我宁可选择在北京住小黑屋子,每天着急忙慌的赶公交或者骑个破自行车奔波在出租屋与单位的路上。

        一想到即将面对的都市生活,我的心里既忐忑,又激动。忐忑的是,这个季节去北京,也不知道工作好不好找。激动的是,在家里闲了半年多,终于可以重新踏上北京那片充满巨大的吸引力,有着无数可能的土地了。

        看到我的疥疮一天天见好,**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刚进院的时候,我就听见屋里传出妈妈哼歌的声音。我和**心意是相通的。妈妈开心的时候,我也开心。妈妈着急上火难过的时候,我也跟着着急上火难过。反之亦然。我一把推开堂屋门,高兴的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妈妈正在炕头边和面,准备起面明天蒸馒头,见我进门,问:“俺孩儿见着虞君了?看你这个样儿,两个人聊得挺好哇。”我把从虞君那里拿的那本《傲慢与偏见》放在柜子上,走到妈妈身后,一边用双手给她捏了捏肩,一边愉快的说:“你猜我见没见虞君?”没等妈妈回答,我接着说:“我一进学校就碰见她了。我说前一段时间老看不见她,原来她去张塞市里了。我跟她在办公室聊了一会儿,聊得挺好的。就是后来她的同事们进咯,我就不好意思再呆着了。这不就回来了。”妈妈叹了一口气,说:“唉,妈知道你喜欢人家虞君。每次从她那儿回来就高兴的像个小孩儿似的。就是不知道人家心里头是咋想的。你说,她到底对你有那个意思吗?”我笑着说:“她要是有那个意思,你儿子早就跟她谈上对象了。人家只把你儿子当成最好的知心朋友,反正我是看不出来她对我有那个意思。不过也无所谓了,当个好朋友也不赖,最起码有个懂我的人能跟我交流交流,省得我一个儿憋闷了。”妈妈说:“唉,也就是咱们家穷,要是咱们家有钱,妈早就请人去她们家提亲了。”我轻轻的给她捶了捶背,说:“妈,这不是有钱没钱的事,人家虞君也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女孩儿。要不她能拿我当好朋友,交往这么长时间?她就是对你儿子没有那个心思哇。男的跟女的在一起,不一定非得处对象,当个知心朋友也挺好的。”妈妈说:“只要俺孩儿能想通就行。妈怕你对人家太那甚了,把自个儿憋屈坏了么。俺孩儿长得高高大大的,脑子又好,将来肯定能娶个好媳妇。哼,谁要是嫁给俺孩儿,那才是她的福气了。”

        呵呵,在**眼里,她的儿子们是最帅的,最棒的。我得让她相信,我的确是最帅的,最棒的。我回身拿起刚才放在柜子上的那本,信手翻开一页,用英语大声朗读起其中一段来。妈妈虽然听不懂我在读什么,可当她看到我那么开心,就好像她已经听懂我读的那些内容一般,高兴的笑着,合不拢嘴。当我读到“TherearefewpeoplewhIreallylove,andevenfewerofwhIthinkwell.”这一句时,我专门用汉语给妈妈解释了一遍,“我真心爱的人不多,看得起的人更少。”翻译完之后,我笑着问妈妈,“妈,你说,这句话像不像是你儿子说的?”妈妈也笑着说:“嗯,这句话就是在说你了么。俺孩儿从小就心高。四周八下的小女女们你谁也瞧不上。你丽姐上次给你说的那个对象,妈后来在街上看见了。人家那个小女女长得正经挺好看了。可你就是连相亲也不相。也不知道甚样儿的女女你才能看得上了。按说单从长相上来说,其实虞君长得也没有多好看。可你就是喜欢人家。”

        妈妈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去跟丽姐介绍的那个粉花相亲。我当然也不能告诉她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粉花跟四小有过那种事儿。关于相亲这种事儿,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这可能与我之前的一次不成功的相亲经历有关。

        那还是我在二哥木匠铺干活时候的事儿了。木匠铺对面是一家卖菜的小店。小店老板平时跟二哥关系不错,见我挺大年龄了还是单身,便张罗着要给我说一门亲事。趁着二哥去他店里买菜的工夫,他先跟二哥说了,他有个姑舅亲的小姨子,与我年龄相仿,问我有没有意思见一见。二哥回到木匠铺问我:“小红,卖菜的老张有个小姨子跟你年龄差不多。他觉得跟你挺般配的。问你有没有意思。要是你有这个心了,就让他把小姨子叫过来,见个面儿,聊一聊。”我没见过老张的小姨子,不过,他的老婆我倒是常见。老张媳妇长的也就是一般人,说不上丑俊,看着还凑合。我跟二哥说:“行呀。让他小姨子过来哇。反正闲的也是闲的,万一看上了,也算解决个任务。再说了,我活这么大,还没相过亲了。也感受感受相亲是个甚情况。”

        老张的办事效率挺高的。第二天上午,他就来到木匠铺,对我和二哥说:“我那个小姨子来了。就在四麻烦他们家等的了么。小红你要是不忙就过咯看看哇。”没等我说话,二哥就高兴的说:“这会儿没事儿,小红,你等一下。二哥给你买一条烟咯。到时去了四麻烦家给人们散个烟。也显得咱们懂礼。”很快,二哥就买了一条山海关香烟回来。在那时候,山海关算是我们能抽上的好烟了。二哥打开包装,给老张拿了两盒,说:“来,老张,成与不成的,先给你这个老媒公拿两盒烟哇。”老张略作推辞,把烟揣了起来。二哥让我把那剩下的八盒山海关全拿上。我说:“我先拿两盒哇。”我的心里对于相亲这事儿一点谱都没有。也不知道老张小姨子长啥模样。拿两盒烟先探个底儿吧。拿多了也不好装,看上去傻乎乎的。

        老张顾着忙他的买卖去了。我自己一个人揣着两盒山海关晃悠着去了四麻烦家。四麻烦跟老张媳妇有点老亲,想必跟老张小姨子也是有亲戚关系的。四麻烦家离木匠铺没多远。我走了三五分钟就到了他家。一进院,四麻烦家的那条大黑狗朝着我“汪汪”的叫起来,转着圈做出要扑上来的架势。我随手从地上拿起一根棍子,装作要打它的样子比划了几下。那狗哼唧着悻悻的往后退去。四麻烦听见动静迎了出来,“哎呀,老三过来了。快进家哇。人家小女女都等了一会儿了。”我跟着四麻烦进到他们家。一进堂屋,一股呛鼻的烟味儿从里屋蹿了出来。这股味儿实在是太冲了,即使作为烟民的我也觉得刺鼻辣眼睛。不过,这还不算什么。当我进到里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还有更让我辣眼睛的。没错,真正辣眼睛的,就是老张的小姨子。

        四麻烦家里屋不大,却是满满的坐了一炕头的人,都是一帮大老娘儿们。其中有几个老娘们儿手上还夹着烟卷儿。屋里的光线有点暗。我定了定神,努力睁大了双眼,想从这一炕头的人里找出我的相亲对象。然而,搜寻的结果令我大失所望。我原本想的是,一进屋,就看到一个妙龄少女,让我眼前一亮。我甚至连开场白都想好了。嗯,一定要体现出自己的文化水平和横溢的才华来,震一震那个有可能成为我老婆的女孩儿。

        我的目光先是快速的从每一张脸上划过,没发现那张能让我眼前一亮的脸。我又放慢速度,重新扫视了一遍,还是没有。我益发失望起来。这时,四麻烦说话了,“来,二桃,快点下来,跟小张你俩去那厢单独谈一谈。互相了解一下。”一个矮胖女子从炕上的一堆大老娘们儿中间挤了出来,跳下地,站到我的面前。她就是被四麻烦叫作二桃的女子。当她扭捏着站在当地看着我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靠!这难道就是老张给我说的对象?这也太,太,太让人看不下眼了吧?这那是小女女,分明就是一个老娘们儿。只见二桃长了一张黑不出溜的胖脸,眼睛小不说,眼神看起来也显得很浑浊。看她的五短身材,估计也就一米五多不点儿。二桃往当地上一站,简直就像一口大水缸杵在那儿。我都找不出她的腰在哪儿。是的,她的三围高度一致,如果不从整体角度出发,单看某个具体部位,真是令人无从分辨胸腰以及屁股和腿。我的头一阵蒙圈。麻木的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往炕头上一扔,说:“来,你们抽烟哇。”

        二桃倒是显得很主动,略带羞涩的瞅了我一眼,轻声说:“要不咱俩先去那厢哇。”这可能是她最轻最温柔的声调了。然而,这声调进入到我的耳朵里,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空隐隐传来的一声闷雷。真的,她的嗓音太粗了,而且还很闷,让人听了极不舒服。说实话,我当时真想扭头就走的,可是,那样也显得我太不礼貌了。于是,我点了点头,木然的跟着二桃去了四麻烦家的西厢房。

        在黄土城村,西厢房一般被人们用来堆放杂物。家里人口少的话,西厢房通常是不住人的。四麻烦家里既乱且脏。西厢房里随意堆放着几麻袋猪饲料。墙根儿摆放着几口大缸。缸里盛放着麦子、莜麦和玉米。二桃站在那儿,身后的大缸就像是给她站台一般。这让站在对面的我感到些许压抑。顶棚上糊着的报纸看上去已经好多年了,泛着污浊的黄色,一如二桃裂开嘴时露出的黄板儿牙。西厢房的窗户还是那种老式的木制格式纸糊窗。在黄土城村,只有极老的房子才保留着这种窗户。姥姥家的窗户就是这样的。窗户纸与顶棚上的报纸颜色很搭,不但泛着黄色,还破着洞。瑟瑟秋风穿过那些破洞嗖嗖的钻了进来,吹到我身上。西厢房里本来阴气就挺重,再加上这瑟瑟秋风,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然而,与心里的寒意比起来,我身上感觉到的阴冷,也就不算什么了。

        二桃似乎并未发现我面部神情的变化。她一边用左手的大拇指抠着右手的食指,不经意的往出剔除指甲缝里黑色的污物,一边斜着眼睛瞅着我,说:“也不知道他们跟你说了么,我今年二十一岁,小学文化,念到四年级就不念了。比你是差点儿。听他们说,你是初中文化。你比我多念几年书,文化肯定比我高。不过,我们家里头条件还可以。我爸爸养了两头牛,还有十来个羊了。要是咱俩成了,这些牛羊都能陪嫁过来。”说到这儿时,二桃认真的看着我,补充道:“我从小就下地干活了。受苦受累的,我都没问题。”

        听着二桃如此主动的自我介绍和表白,我的心里泛起了一丝同情。唉,长得丑不是她的错,可跟我相亲就是她的不对了。我张红民虽然长得也不咋滴,也没什么文凭,家里头也没有钱,可就算我再不济,也不至于找二桃这样的媳妇吧。老张不知道是咋想的。难道在他的眼里,我张红民就只配找一个像他这个小姨子这样的媳妇吗?老天爷呀,还让不让我活了?我的心开始悲凉起来。我已经顾不上同情二桃了。是的,最该同情的TMD应该是我自己。我觉得这次相亲简直就是对我的一种侮辱。有可能在老张们的眼里,我也只配找二桃这样的女子当媳妇了。说实话,在找媳妇这方面,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性冲动而得不到满足之后,我已经对媳妇的要求标准大大降低了。我的媳妇不必长得有多漂亮,普通人就行。但也绝对不能是二桃这样的。不是我眼高,实在是二桃长得太那啥了。用稍微好一点儿的言语形容都怕把那些字眼儿给憋炸了。

        我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儿兴致哪怕跟二桃说一句完整的话。听她介绍完自己和家里的情况,我从兜里掏出另外一包山海关,默默的点燃了一支,狠狠的抽了一大口,视线从顶棚无力的划向破着洞的窗户纸,“那就这样哇。我有事儿,先走了。”撂下这几句话,我拖着软塌塌的双腿,“嘎吱”一声,推开门,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相亲,也是我最后一次相亲。自从有了那次悲催的相亲经历之后,任何人再跟我说起相亲这两个字,我的心里就会泛起阵阵寒意。也就是从那次相亲之后,我终于对大哥当年到邻村相完亲之后,回到家里在炕上躺了一整天的感受有了深切的体会。听大哥说,人们给大哥介绍的那个对象丑得让人都下不去嘴,也是满口黄板儿牙。相完亲,大哥从她们家出来后,那女的拉着大哥的自行车不舍得让他走,还一个劲儿的追问大哥相中她没有。大哥好不容易才挣脱她,一路逃跑似的骑回家。要是人们说我张红民长得丑,我倒也没意见。咱的确是不帅。可谁要是说大哥长得丑,那就纯粹是瞎了眼。大哥面皮白净,五官匀称,绝对的帅哥。想当年,大哥的霹雳舞那也是堪称黄土城一绝啊。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被大哥迷得紧随身后,争当粉丝呢。

        感谢那些给我们兄弟介绍对象的好心人们。你们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是,请你们不要这样侮辱我们兄弟的审美观。咱家里是穷,但也不至于把娶媳妇的标准降低到如此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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