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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六节
        秋收过后,老圆到我家串门的频率更高了。前一段时间,我忙着在地里干活。他也帮着家里干点儿地里活。两人都顾不上串门闲聊。老圆原本是工人家庭子弟,照理说是没有什么农地活儿可干的。可是,在时代大潮的涨落过程中,好多工人手里的铁饭碗儿也都被打翻了,无奈之下转而向田地里讨生活。老圆家就属于这种状况。

        老圆的爸爸是供销社职工,之前家里的生活过得还算可以。随着私营商店和私营加工业务的兴起,供销社的业务日渐凋敝。老圆的爸爸现在基本上处于半待岗状态,偶尔也外出打点儿零工,补贴家用。老圆的妈妈是个勤劳的家庭妇女。在供销社业务发展的那些年里,她作为供销社职工家属,可以在供销社下属的糕点加工厂里做点儿零工,获得一些报酬。现在,供销社的正式职工都没活干了,职工家属就更不用说了。闲不住的老圆妈妈便从黄土城村民的手里承包了几亩地,种上些土豆,既可供家里用,又可将多余的土豆卖掉换钱,增加家庭经济收入。老圆的妈妈与我妈妈曾经在商业批发站的库房里一起干过打麻包的活,算是邻居兼工友,平日里两人关系还不错,再加上我与老圆同学兼好友的缘故,两位**关系也就更近了一些。他们家的土豆籽种还是从我们家借的呢。

        老圆的父母对他极为疼爱,家里的活基本上没让他沾过手,更别说地里的活了。不过,毕竟二十大几的后生了,哪能眼看着渐渐老去的父母终日奔波劳苦,自己却在家里端着本书躲清闲呢。因此,在等待分配的这段时间,老圆也帮着父母干些农地活。不过,我相信,老圆在农地里的表现肯定还不如我。他长得就像个白面书生,一双手又白又细又嫩,连一个茧子都没有,即使帮着父母干活也属于添乱的那种。

        老圆平生唯一的这段劳动经历成了他在我面前炫耀的资本。当然,他的炫耀方式很低调,以一种诉苦的方式向我展示他的劳动经历。的确,他的脸有些晒黑了,手上甚至还磨起了水泡。他说:“我真不知道你前几年是咋熬磨过来的。以前哥们儿看人们在地里头干活觉得也就那样,有时候还觉得挺有意思。这段时间真正的体验了一把农民的生活,哎呀,真是累人呀!要是让哥儿们当一辈子农民,我宁可不活了。”“呵呵,你说的正是我的切身感受。哥们儿为甚自学英语?又为甚去北京闯荡?为的就是从农地里头拔出腿来,为的就是摆脱农民受的苦和累。要是当农民那么轻松自在,谁又想背井离乡,到处奔波受罪了。不过,这个苦总是要有人受的。要是人们都不种地了,吃甚呀?当然,但凡有办法,有能力,我相信没有人乐意受这个苦。”

        老圆问我:“那你后悔不后悔当初没有继续念书?”我苦笑一声:“唉,说不后悔是假的。但是后悔又有甚的用了?要不是偏科太严重,哥们儿也不至于初中毕业就不念了。要是说受社会不良风气影响,抽烟喝酒打台球赊账一类的,还真不是哥们儿不念书的真正原因。你看,在三中那会儿,像哥们儿那样瞎混乱闹的,不照样该考高中考高中,该上中专师范上中专师范么?哥们儿当时就是觉得偏科太严重了,而且也补不起来,才对考学彻底失望了。但凡有一点希望,哥们儿也不会只念到初中就不念了。可能老天爷压根儿就没安排哥们儿走正常念书考学这条路。哥们儿受这几年苦,就是必须受的。后悔也没有半点用,更没有半点意义。”

        老圆叹了一口气,替我惋惜道:“你不念书,真是可惜了。”我笑笑说:“也没有甚值得可惜的。我当时对理科已经没有半点儿兴趣了,再补也没用。光靠文科也不可能考上任何学校呀。不过,自学倒是挺好,不用考虑偏科的事儿,专挑自个儿喜欢的课程学习,正符合哥们儿的兴趣。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学只能自个儿在家里头闷头学习,不像念书那会儿有好些个同学可以交流。”老圆笑道:“你不是有个同学了么?虞君不就是你的同学么?”

        我之前跟老圆讲过我和虞君的事儿。他对于我俩之间的关系非常了解。有时候,他甚至撺掇我向虞君表白。我却终始是不敢的。我甚而觉得自己有这种想法都是很污的,是对我和虞君友谊的一种亵渎。说来也怪,我在不见虞君的时候,这种想法就会很强烈;一旦见到她,这种想法就完全消失了。虞君就像高悬于九天之上的太阳和月亮,把我内心里最阴暗的角落都照亮了。所有的龌龊念头在虞君的眼里都转化成了正念。我有时候在想,爱一个人也算龌龊么?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这份一厢情愿的爱恋算作龌龊的想法呢?是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么?还是觉得自己压根儿就不该有这种想法?难道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一定是情侣爱人么?难道异性闺蜜只是一个传说么?或者,在虞君心里,是真把我当作她的异性闺蜜吧。而我,却终始做不到这一点。这也是我自觉龌龊的主要原因。

        让老圆这么一提,我还真有点儿想虞君了。黄土城中学已经开学挺长时间了。想来虞君已经投入到繁忙的教学工作中了吧。她是一个合格的、敬业的老师,对于学生的要求非常严格,对于自己的职业要求更加严格,经常批改作业、做教案到深夜。唉,假如她把对工作的这份心思用一半到我身上,我都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一想到自己马上又要外出打工了,在走之前,我无论如何也要再见她一面。即使见面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在那里忙乎,我的心里也算无憾了。是的,之前我经常这样做。好多次我去黄土城中学她的办公室找她时,她要么就是有一堆作业要批改,要么就是有教案要写。我也不打扰她,只是坐在她的对面或者侧面,静静的看着她专注于工作的样子。好美!她的专注与我的安静都好美。那是一幅被时光定格了的画面,永远的留存在我的记忆最深处。现在,我想再去黄土城中学与虞君共同重现这幅美好的画面。

        老圆走后,我便准备着去找虞君了。虞君只有在下午放学后到晚自习之间的那段时间有点儿空闲,我得等到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候才能出发去找她。然而,那天似乎变得格外漫长。那轮大大的太阳从发射着耀眼的白光到涨红了脸,以无法察觉近乎凝滞的速度从粮库高高的院墙一点点往下磨蹭。我不时踱到院里往西面看一眼,那夕阳仿佛故意在逗我玩儿似的,赖在粮库的墙头上就是不肯快点儿下去。妈妈看出了我的心思,“又着急的想去见虞君了哇?想去这会儿就去哇么,怕甚了?”妈妈不知道,我怕天色太亮,让学校里头的人们看见说虞君的闲话。另外,我也是有些害羞。若是我心里坦坦荡荡,毫无他念,自然也就不会害羞。可我不能欺骗自己,心里头有想法就是有想法。尽管这想法只有自己知道,然而,我还是会对周围人们的眼睛有些畏惧,仿佛那些眼睛能够看穿我的心思一般。

        终于,夕阳从粮库的墙头上彻底爬下去了。我对着墙上的穿衣镜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嗯,看起来还是挺精神的。我的形象一般,甚至有点丑,这点儿我承认,不过,这么多年,气质这块儿哥们儿可是一直拿捏的死死的,从没放过手。我觉得,尼古拉斯赵四的这段儿台词儿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用在我的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走到黄土城中学校门前时,我往里面的传达室扫了一眼,看门的二冬正靠在窗户跟前的椅子上打盹儿。我悄无声息的从正门的小门儿钻了进去,径直向虞君的办公室走去。说来真巧,虞君刚好从宿舍出来,往办公室走来。我俩的眼神对上了。虞君的眼里有一丝意外的神色闪过,旋即现出真诚的笑意。“啊呀,好久不见。红民。”我快走几步,迎了上去,“好久不见,你挺好吧?”虞君一边向我走过来,一边伸出手,“我还不是老样子么,一天天跟那帮娃娃兵们斗智斗勇。哎呀,你可不知道,我都快被他们给气死了。”我同她握了握手。她的手心还是那么温润。在与虞君握手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与她的心瞬间连通了。是的,在见面之前我的那些自认为龌龊的想法随着与她的这一握手,自然消失了。

        我俩一边往办公室走去,一边聊着。“早就听说你回来养病了,一直想去你们家看看你,一是实在是忙,另外也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你看,你倒是先来看我了。”虞君笑着说。“唉,甭提了。本来想着今年去北京大展宏图,做出点儿成绩也好过年时候回来跟你汇报的,没想到一场病把我从北京给赶回黄土城了。”我自嘲道。“你回来咋不早点儿来我这儿看看我了?”虞君俏皮的问道。“你是个大忙人。我也把不准你的时间。再说前几个月的确病得挺厉害。你不知道,我的身上都找不见几块好的皮肤了。怕你看见吓着了。不过,我后来倒是想看你了,一直也看不见你。放暑假那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我光是老见你爸爸在街上来来去去的。我想跟他打听一下你,又不敢。”我不好意思虞君我前段时间在粮库大门口连续徘徊观望数日的事儿,怕她听了多想。虞君当然不知道,我曾经像个傻子似的在她可能经过的路口等待多日。她调侃道:“这不像你的风格呀。你不是胆子挺大的么?怎么,你连跟我爸说话都不敢?你怕他甚了?”我当然不能告诉虞君,自己不敢跟她爸爸说话是因为心里有鬼,怕被他爸看出来。“嗯,主要是你爸爸的气场过于强大了。我没办法走到他的跟前。”虞君乐了,“哈哈,你可真会表扬人。不过,我也的确挺怕我爸的。要不,我也不可能让他安排我的生活。放假那段时间我去张塞市了,在一个亲戚家里住了些日子。所以,你在黄土城街上看不见我。”

        虞君对于她的爸爸既爱又敬且怕。的确,在我们黄土城一带,她的爸爸也算是个能人了。他有能力为自己的孩子们创造且安排相对较好的生活,也因此在家庭里有着极高的权威。虞君是个孝顺的女儿,尽管自己心里有一些独立自由的想法,却并不想违逆爸爸的意愿。正因如此,她才没有选择扔下黄土城中学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到外面的世界去寻找自己的梦想。对这一点,我非常理解。换位思考,假如我处于虞君的角度,可能还不如她呢。真的,当时如果我也像虞君一样在黄土城有一份稳定且体面的工作,我甚至可能都不会有外出闯荡的念头。我选择外出闯荡,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在黄土城,没有我张红民发展的空间。不要说黄土城这么一个小小的乡镇了,就是保民县城,甚至是张塞市,那都是人脉和关系网编织成的社会壁垒。没有强大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要想突破这层层壁垒,从这人情编织的大网中脱颖而出,真的是很难的。老圆毕业这么久都没有分配工作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到了虞君的办公室,我俩坐了下来。其他老师还没有到。虞君一指案头的那摞厚厚的学生作业,说:“你看,这哪里是学生们的作业呀。这整个儿就是我的作业。唉,没办法呀,谁让咱干的就是这个活呢。”她一边说,一边翻开一本作业,开始批改。“一会儿上晚自习的时候,我得给学生们讲解作业。还有一些作业没批改完,只能一边批改作业,一边跟你聊天了。”我笑了笑,说:“我哪次来你不都是这样的么?早就习惯了。没事儿,你批改你的作业,我不影响你。”我坐在虞君对面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她在那儿批改作业。

        时间过得真快呵。转眼间,我与虞君相识已经快三年了。眼前这个极富教师气质的女子,当年还是一个略显稚嫩的毕业生。而我,也已早已结束木匠学徒和自学英语的生涯,拥有了一年的北京闯荡经历。这三年来,虞君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而我,似乎并无什么进步。或者说,我的进步是不可见的。我不说,谁又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从这些经历中,我又获得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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