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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二节
我的突然归来,让二哥很是感到意外。他放下手里刚放到电锯上正准备往开破的木板,关了电锯开关,问我:“小红你咋回来了?公司放假了?还是出差路过?”我把行李放到地上,靠在墙根儿处,回答道:“不是放假,不是出差,我是闹病回来了。”二哥吓一跳,问:“甚的病了么?”我说:“没大毛病,身上起疥疮了。”听说是皮肤闹毛病,二哥舒了一口气,“来,我看看。”我伸出手,让二哥看了一下。二哥皱了皱眉头,“咋这么多水泡,连块好皮也看不出来了。”
我的手就像是被冻坏一样。那些被挠破的水泡沾染了灰尘,结了痂,呈黑黄色,自手指缝向四下蔓延开。我的手指已经不能正常合拢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我的身上到处都是密布的水泡和挠破结的黄痂,看上去既恐怖又恶心。这些却只是表相而已。真正令人无法忍受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刺痒。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想把这具被疥虫啃噬的遍体鳞伤的躯体扔掉,再换一个全新的身体。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这身体都是妈妈怀胎十月生出来,再加上二十来年天地滋养、父母培育才长成的。我不是奥特曼,妈妈也不是奥特之母。我们都是肉体凡胎,这辈子只有这一个身体。好在这肉身只是表皮受损,内部零件尚且完好无缺,修复一下不至于影响使用。
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而现在,我把自己的身体毁伤成这般模样,真是愧见双亲,至于想换一个身体的荒谬想法更是不孝之极。可是,不回家养病,我又能去哪里呢?家,是游子们最后的避风港。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不孝的儿子张红民回来了。
我从二嫂那儿骑上她的自行车,拖着行李,回了家。四月中旬的黄土城天气依然很冷。现在还不能种地,妈妈和爸爸都在家里呆着呢,正在逗小刚玩儿。见到我进家,爸爸和妈妈又高兴,又惊讶。爸爸帮着我放置行李。妈妈拉着我的手说:“小红,你咋这会儿回来了?”妈妈关切的话语让我感到既温暖,又心酸。我故作轻松的说:“没事儿,妈,我就是皮肤有点儿毛病,回来休养休养就好了。”小刚打小跟我就很亲,见我回来了,高兴的蹦来蹦去的,围着我打转。我却是不敢和他太过亲热,生怕把疥疮传染给孩子。
妈妈看到我手上的那些水泡和黑黄结痂,心疼的厉害,“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咋两个月的时间就成这样儿的了。哎呀,俺孩儿可遭罪了哇。”爸爸打了一盆热水,让我赶紧洗洗脸和手。妈妈张罗着给我做饭。我往热乎乎的炕头上一躺,甭提多舒服了。疥虫这种东西最喜欢阴冷潮湿脏,最怕卫生火热,尤其是热。我们老家有“烤疥”的说法。如果有人得了疥疮,就用火烤,当然不能像烤肉那样烤,得在确保身体不被烫伤的前提下烤疥。乘着妈妈做饭的工夫,我像烙饼一样在炕头上翻来翻去,尽量让身体的各个部位都能接触到热炕头。
不大一会儿,妈妈做好了热气腾腾,香喷喷的手擀热汤面,给我端了上来。我狼吞虎咽的将一碗儿面吃下肚,精神状态比刚回来时好多了。听说我把大汉广告公司的工作辞掉了,妈妈很是感到惋惜,当然,这份工作与他儿子的身体比起来,那就不值一提了。等我吃完面条,妈妈早就安顿爸爸烧了一锅开水,盛到大盆里,又加上凉水,调到合适的温度,让我洗澡。
我不想让妈妈看到身上那些被疥虫侵蚀的皮肤,另外,毕竟我也是二十大几的后生了,脱得**,光不出溜的,暴露在**眼皮底下,多难为情。妈妈说:“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多大,都是妈的儿子。有甚不好意思的。”妈妈这样一说,我也就不再坚持。等我脱光了,泡在大盆里,妈妈仔细的检查着我身上每一寸皮肤。她一边看,一边心疼的说:“说到底还是小了么。身上都成了这样的了,也不懂得早点儿回来。外头住的条件那么差,又潮又冷的,这疥疮可不就越来越严重了。”妈妈用毛巾认真的给我擦洗着身上。洗干净之后,我上炕直接钻进被窝里。妈妈亲手给我身上涂抹疥灵霜药膏。我的大腿两侧病情最严重。没有洗之前,是黑黄色的硬结痂和不断新生的水泡。洗干净之后,便整个成了红色。抹完药之后,妈妈把我脱下来的脏衣服用开水烫了一遍,洗干净晾晒了出去。
忙乎完这些,天已经黑了下来。二哥二嫂收摊回来看我。我对他俩说:“你们要不把小刚带回你们那边睡哇,小心这毛病传染给他了。”二嫂不在意的说:“那有那么凶险,再说这孩子从小就跟他奶奶一块儿睡,习惯了。没事,还让他在这儿睡哇。”既然二嫂这样说,我也就懒得再多说什么。小刚后来果然被传染上了疥疮。这不能怪我,只能怪他妈妈太大意。自从有了小刚之后,二哥二嫂基本上就没咋管。反正有爷爷奶奶帮着带,他们夫妻乐得做个甩手掌柜。大哥和大嫂就没这么幸运。他们远在张塞市,即使爸爸和妈妈想多管一些,也是鞭长莫及。壮壮从二年级就开始自己上下学,不用父母接送。因此,壮壮的独立生活能力比一般孩子要强一些。壮壮和他的爸爸一样,也是他们小哥几个里头的老大。苦老大,老大苦,这也不能怨父母,因为父母比我们更苦。天下的父母对孩子的爱都是一样的,所不同的只有能力大小而已。
在家里睡的这个觉是我几个月来睡得最香的一次。疥虫在热水和药膏的双重打压之下,较之以前气焰下去了很多,只是偶尔骚扰我一下,并不影响我的睡眠质量。妈妈时不时的给我搭一下被子,帮我擦一擦头上的汗。这是**习惯。躺在热炕头上,享受着**爱抚,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小时候,我们哥仨只要有个头疼脑热,妈妈便跟着着急上火,经常是通宵达旦的照顾我们。记得有一次,我肚子不舒服,感觉胀胀的,睡不着。妈妈用她温暖的手给我揉肚子。揉着揉着,她睡着了,再醒来时又接着揉,整整一宿就是这样。这个世界上能做到这样的,也只有妈妈了。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和妈妈就起了床。爸爸出去跟村里人打听治疗疥疮的偏方。妈妈忙着做饭。我和小刚一样,多睡了一会儿懒觉。在家里的感觉与在外头就是不一样。连懒觉都睡得这么踏实。在北京哪敢这么安逸呢?要想在异乡生存,你只有不停的督促自己动起来,向前进,要不然就只能喝西北风了。人们常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不过,与父母比起来,朋友还是不大可靠的。父母倒是可以靠,那你也不能靠一辈子呀。我最讨厌的就是啃老族。
千禧年的时候,爸爸五十二岁。妈妈四十七岁。按现在的说法,他们还处在中年。我这也不算啃老吧。唉,这也是没办法。但凡能自己解决的问题,我也不想依赖父母。得,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踏踏实实的过一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吧。
爸爸从外头回来,带回了几盒硫磺软膏、高锰酸钾和一把熨烫衣服的烙铁。爸爸说:“听人们说,疥疮最怕火烤。直接用炉子烤怕烫着了,我就跟他大姑家借了这把烙铁。这样烤疥有把握。小红你老用疥灵霜,怕是疥虫有了抗药性,用这个硫磺软膏配合着试一试。高锰酸钾泡到水里头,给衣裳和被罩床单消毒。人们说,衣裳和被罩床单最好每天一换。”听爸爸说完,妈妈说:“正好炉子没撤了,赶紧生着火,先给孩子烤一烤,看效果咋说。”
四月的黄土城气候反复无常,时冷时热。一般人家都不敢提前把炉子撤掉。天气好了,就放着不生火;万一天气冷了,就把炉子点着取暖。爸爸生炉子是好手,几下炉火就蹿了上来,屋子里登时热了起来。等碳火烧得红通通时,爸爸把烙铁放进炉膛里。一会儿的工夫,那烙铁就跟碳火一样红了起来。
我拿起烙铁,尝试着烤了烤左手背,哇塞!真爽!我只感觉手指缝间的那些疥虫似乎被烙铁的热度给烤得四下逃蹿,在神经传导作用之下,我的手背皮肤如同过电一般,麻酥酥的。虽然用肉眼看不见那些可恶的疥虫狼狈逃蹿的样子,但我真的能感觉到它们害怕了。几个月来,我一直被这些看不见的疥虫欺负着,今天总算出了一口恶气。我又将烙铁靠近了疥虫肆虐、病情严重的大腿内侧。随着热浪的逼近,疥虫们纷纷逃蹿。哼!看你往哪儿跑?我的烙铁紧随着疥虫们逃蹿的方向一路追杀过去,麻酥酥,爽歪歪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邪恶的疥虫哀号着一路溃败下去。正义的热血被火热和烙铁唤醒了,在我的体内到处奔涌。疥虫们,在正义的热血中,在滚烫的气流里,瑟瑟发抖吧。你们的末日就要到了!
正常的情况下,一般人在如此火热的炙烤之下,皮肤只会产生强烈的不适感。而我现在不但没有不适感,反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快感。这种快感简直超越了**时的性快感。真的。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体会到这种感觉。幸福是相对的。在被疥虫狠狠的欺负了几个月之后,我终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无论是从心理方面,还是生理方面,我都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过程。这个过程,是相对幸福产生的过程,也是疥虫从嚣张扩散到狼狈溃退的过程。从某种角度讲,我要感谢疥虫,是它们让我明白了什么叫作极致体验。为了向它们表达我真挚的谢意,我恨不得直接把那火红的烙铁印在皮肤上,送他们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幸好我的良知告诉我,那样做是不可取的。杀敌八百,自损一万的事情是千万不能干的。是的,张红民,你要控制你自己。背后够不着的地方,妈妈替我烤。看着我被烤红的皮肤,妈妈心疼不已,“俺孩儿疼不疼?你看这肉皮皮都烤红了。”我笑着说:“妈,你别看肉皮红了,可我舒服着呢。那红的地方可能是疥虫的尸体。继续烤它们。把它们全烤死!省得让它们再祸祸你儿子。”
妈妈终究还是无法体会我当时的心情。她烤一会儿,便用嘴轻轻的给我吹一吹被烤红了的皮肤,好给皮肤降降温。毕竟,那些疥虫再可恶,她是看不到的。而她儿子的皮肤却是实实在在的给烫红了。母子连心呐。妈妈一边咒骂着这可恶的疥疮,一边抹泪,“唉,看把俺孩儿折腾成甚样了?出外头太遭罪了。等俺孩儿病好了,不想出咯就甭出咯了。**,让这点破疥虫闹的,俺孩儿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了。”妈妈实在是太心疼她儿子了,想骂个谁出气,却又不知道该骂谁。骂疥疮吧,这些疥虫又听不懂。唉,对不起,亲爱的妈妈,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的儿子,让你老操心了。
烤疥结束之后,我周身上下,从里而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爽。疥虫们不是被烤死了,就是被烤晕了,反正现在它们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我高兴的手舞足蹈。妈妈看在眼里,乐在心头。我夸张的更替动作,一半是确实感到舒服而高兴,另一半也是为了让妈妈开心。之前在家里时,我经常给妈妈唱歌跳舞,逗她开心。只要我一逗她,无论多么疲惫,多么难过,她马上就能重新焕发活力。妈妈跟姥姥一样,这一生很少吃药,有什么毛病都硬扛,抵抗力要比一般人强很多。儿子们可能就是她最好的药吧。只要看到儿子们开心幸福,妈妈就感到无比快乐。
爸爸喜欢打牌打麻将,除了干活之外,还能有个打发时间的营生。而妈妈没有任何娱乐爱好。除了劳动,她唯一的爱好就是照顾我们哥仨。在嫁给爸爸之前,妈妈其实也是有兴趣爱好的。她喜欢唱样本戏。我们小时候,妈妈经常哼着戏曲哄我们入睡。她的声音很好听。有点儿像郭兰英的嗓音。真的。一听就是那个年代的声音,干净,纯洁,美好,悠扬。后来,我在城市里定居下来之后,接妈妈过来住,偶尔带着妈妈到KTV唱歌。妈妈虽然从未唱过卡拉OK,却对音乐节奏把握的很好,而且即使没有伴奏,也唱得特别好听。这世上,所有的歌曲都有可能过时,只有妈妈哼唱的歌曲永不过时,历久而弥新。
也是赶巧,当我写到张红民生病被妈妈照顾这一章节的时候,正好赶上母亲节。今天一大早,爱人给岳母打了电话,聊了半天,接着又给妈妈打了电话。接到儿媳妇的电话,妈妈自是很高兴。婆媳俩在电话里又唠了半天。婆婆告诉儿媳妇,家里又养了一只猪,还养了十只鸡。等过年时孩子们又可以吃到家猪肉了。至于鸡,哪个儿子家的人回来了,随时可以杀一只来吃。妈妈就是这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们。母爱是无私的,不是一句话,而是实实在在的每一个行为与细节。母爱是伟大的,不是一个口号,而是渗透于孩子们每一个细胞里的最真挚的爱。
我一直希望妈妈能有个爱好,哪怕是跟着爸爸学学打牌,打麻将,或者是跟着村子里其他老太太们一起跳个广场舞也行,实在不行,哪怕东家出来,西家进去的串串门儿,跟人们聊聊天也成。然而,这些妈妈统统不喜欢。除了劳动之外,**闲暇时间就是想念她的儿子们以及三个小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她宁可坐在家里的炕头上,一遍又一遍的翻看我们的照片,回想着每一个幸福的瞬间,替我们幸福着,她也幸福着。
母爱,是超越一切言语表达的爱。她宽广而深沉,悠远而绵长,厚重而致密,真挚而无私。母爱,是这宇宙中,世界上最原始最根本的爱。她创造一切,承载一切,包容一切。没有母爱,这世界将变得荒凉;没有母爱,这人生将永无归路。今天是母亲节,祝我的两位妈妈节日快乐!祝全天下的母亲节日快乐!祝你们身体健康,心情愉快,永远开心!
妈妈,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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